……
浑浑噩噩。
恍恍惚惚。
仿佛是在做梦,又好像不是,他独自行走在安静的长廊中,透过镂空的廊窗,看到浓重的乌云遮蔽了所有星光,巍峨的宫墙矗立在深沉的暗夜中,宛如沉默的黑色巨兽。
他一路朝前走去,来到了寝宫深处的房间门口,没人拦他,安寻畅通无阻地来到床前,看到了躺床上的那个人。
只需一眼,安寻就可以确定
“你活不过今晚了。”
他的嗓音十分冷淡,与其说是来探病,不如说是来吊丧,那人却似并不在意,明明已经虚弱到说不出话,还是艰难地弯起唇角,仿佛在说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可能是出于医者的怜悯,又或是厌倦了长久来的对立,安寻在床前坐下来,平静地望着那个人。
“还不愿意放我走吗?”安寻轻声问。
男人没有说话,他嘴角带着浅笑,长久地注视着他,凝望着他,仿佛想要用尽最后的力气,铭记住此生最后一次的相见。
安寻亦没有移开目光,他定定地看着那双冷金色的眼眸,看着它从明亮到黯淡,再到空洞和枯寂,死不瞑目。
他死了。
房间内的仆从们开始哭嚎,安寻一动不动地坐着,他想,自己应该高兴,囚禁他的男人终于死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掌控他的人生,更不能再剥夺他的自由。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目光迟迟无法从那张失去生机的脸上移开,为什么心底会涌起一股巨大的怅然与悲痛,为什么他竟会突然想抱一抱这个人,在他耳边轻轻说一声
一直以来,你辛苦了。
一滴泪缓缓划过脸颊,安寻抬起手,为男人轻轻阖上了眼睛,在对方闭目安息的同时,整个房间开始晃动,上方突然出现了奇怪的漩涡,铺天盖地的丝线从漩涡中喷涌而出,它们勾住安寻的身体手足,妄图将他拉扯进去。
混乱之中,那只一直紧抓着他的衣袖,就算死了都未松开的手,突然牢牢握住了安寻的手。
“别怕。”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温柔而坚定,“我一直都在。”
房间不见了,漩涡不见了,穆弃扬手一抓,那些涌向安寻的丝线就像被磁铁吸引一般,偏转到了穆弃的身上,他没有在此停留,带着安寻冲破幻境,朝前方跑去。
不断有丝线扑来,无数幻象宛如走马灯,凝聚又消散,消散又凝聚,宛如时光倒流,往事不断回溯,他们走过一世又一世,所有妄图勾连住安寻的丝线尽数被穆弃劫断,他们一路奔逃,最后的驻足之处,是一个山洞。
这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是最初的原点,一切的开始。
他们已走过了所有岁月,看尽了所有过去,每一世的轮回,每一世的纠葛,每一世的痴恋,每一世的遗憾。
而现在,他们又站在了当初命运的分岔口。
明媚的阳光从山洞外投射进来,穆弃有一瞬的恍神,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目送着少年消失于山洞外的小径,一去不再归来,在洞中苦等对方的那两日,是他永世挥之不去的噩梦,亦是他最煎熬痛苦的回忆。
现在,他终于可以弥补遗憾:他不会再让安寻孤独地离开,而是会握紧他的手,一起走向光明。
丝线又一次从空中浮现,穆弃早已察觉到:它们不仅是意识体的显化,亦是真实世界的延伸,这一路走来,数百世加诸于安寻身上的丝线,已尽数被他斩落,只要将最后的强弩之末消灭,等回归了现实,不仅安寻不再有性命之忧,自己亦不会被规则反噬,可以正常地活下去。
光明的未来近在咫尺,可这一次,在空中涌动聚集的丝线并未冲过来,反而像是盘桓的游蛇,一边扭动着细长的身躯,一边发出喑哑的嘶鸣。
【愚蠢。可怜。无知。】
它们的声音在穆弃的精神识海中响起,那是穿透灵魂的低语。
【你以为我们消失了,你就能活下去吗?】
【你并非这个世界的子民,而是诞生于混乱的漏洞,一旦规则被修复,你也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