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守了北海万载,孤寂冷清,才点化了我跟他作伴。”手指在身前轻轻一点,河面便出现一个个漩涡,掀起翻涌的水花,就像海边的浪头。
“北海的浪花奔涌不息,人间的风霜雨雪落不尽,转眼间,我陪了他一千年。”
“我们的生命漫长无比,一千年,算不上什么,我以为我会陪伴他更久更久的。”
“可惜了。”他眼中的遗憾那么真实。
“他……为何会陨落?”归海淙大概不想听到这个问题,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旁的可以相问了。
意外的是,归海淙没有露出被冒犯的不快或其他负面情绪,反而很坦然地回答道:“他是战死的。”
“他生性淡泊,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知道他最爱喝酒赏花,月下对弈,也喜欢晒太阳,睡懒觉。”
“可我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长阑仙君是仙主亲封的仙界第一战仙,他镇守的是仙界门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河面的漩涡一个个消散,重新恢复平静,归海淙望着辽阔的夜空,从领口拽出那段黑色绳子,喃喃道:“我始终记得那一天。”
揭园这才看清楚绳子上系着一小块银色的金属,像是什么物件的碎片。
“那是我第一回见威风凛凛的季望,身披银铠,脚踏灵蛟,剑锋凌云,一力当先,背影飒沓如天际的璀璨流星,领着一众仙人迎战而去。”
“也是最后一回。”
归海淙仰着头,眼中有微光闪动,声音低沉沙哑:“我从没见过北海以外的风景,也从没想过高高在上的仙人会身死骨枯。”
“他归来的时候,铠甲尽碎,仙剑折断,灵蛟葬身无尽魔域,他们只寻到了仙剑的这块碎片。”
“我一直以为我不懂人的七情六欲。”
有湿漉漉的东西从眼眶落下,归海淙伸手一摸,又冰又凉。
“我看见他脸上的伤和血€€€€”
“原来我不是不懂,只是没有遇到伤心事。”
归海淙的声音染上浓重的鼻音:“我哭得一定很难看,可他竟然笑了。”
“他叫我不要哭,好像死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说那是他的责任,也是最好的归宿,得天地馈赠,受人间烟火,就得庇护众生,他无憾、无愧。”
“他犹豫了很久,说他唯一做错的,是不该因为一时的寂寞点化我,却忘了,等他离开后,我又该多么的寂寞。”
“胡说八道!”归海淙用手背按了按眼睛,“他有什么错?”
“他那么害怕寂寞,还一个人守着北海上万年,为了什么狗屁天下太平,用拈花的手提剑,白衣染血,仙魂尽散,弥留之际只顾担心一个微不足道没人在意的小妖怪。”
“他是不是傻啊?”归海淙再也止不住眼眶里温热的液体流下,也来不及掩饰自己的哭腔。
“你说,他那么傻,是怎么当上仙人的?”
“他......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许那就是他要的自由。”揭园低着头,从归海淙的角度看不见他的眼睛,可他语气很是认真。
“你说得对,是我乱发脾气。”归海淙像个被戳破的瘪气球,垂头丧气道,“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一点都不成熟。”
连声音都低了几个度,可以说是相当沮丧了。
这样低落的易碎的归海淙,有些陌生,又有些让人想要靠近,揭园的目光完全被他吸引,却不自知。
“不是。”像是感同身受似的,揭园想起了那些寂静夜晚独自舔舐伤口的自己,他笨拙地拥抱着身边脆弱的同伴。
“你只是想他了。”
温柔的话语像枝头落下的花瓣似的,风一卷就飞远了,却又像神箭手弦上脱手的那支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