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他搬离那个满是不堪回忆的废宫殿,之后他凭借着自己的忠心,从端茶倒水的小太监调至杀人越货地暗处,去训练奚伯彦自己的亲卫,起初都不是什麽好出身的孩子,半大点的孤儿,流离失所,吃不饱穿不暖,给口饭吃就能卖命的可怜人。
安铭就在那时接替了他的位置,从牢狱里出来时,舌头钳了半截,腿也打折了,腰部下面血肉模糊,晕倒前他问奚伯彦他做的好吗?成功了吗?就这句话,让奚伯彦真正决定留下他,如今说话利索不过是咬断了上千根筷子得来的回报,每逢下雨,安铭腰部以下就会疼痛难忍,可他依然能侍奉在前,站的笔直。
奚伯彦是好运,只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柔贵妃,私下里的小动作全被太后扒了出来,之后太后是怎样让她乖乖听话,讨好快要脱离掌控的奚伯彦就不得而知了,总之那女人有的是手段,就连奚伯彦那样自私自利的人,她都能游刃有余的从他口里套出所谋之事。
宜子期说不羡慕那是假话,可就这样被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女人,死时依然很有奚伯彦的风格,他那样的人怎会有心,他该说春娘是不知者无畏才敢与虎谋皮,还是说她天真往鬼怀里撞就要求死呢?
宜子期回过神,眼睛里闪烁着複杂的光,“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我看你是被吓糊涂了,你不是你自己还能是谁?”
宜子期厉声呵斥,企图吓退春娘如潮水上涨般涌出的无知情感。
他是矛盾的,他想让她就此死去,又因她那极像他妹妹的眼睛而感到慰藉,他想将春娘化作能栓住奚伯彦的拘绳,试了一次又一次,赌了一次又一次,次次失败,她如今养成这般模样依然比不过宫里那个冒牌货,奚伯彦终究还是看不上她的身份。
春娘半丧着脑袋眯着眼,去瞧天窗上漏下来的阳光,情难自已不停重複道:“你知道的,我没有糊涂,我也从来没奢望你们这些人瞧的起我,你们只当我是傻子好哄骗。”
枯水村的一切都是假的,人是假的,病是假的,就连她下山去寻医的地点也是假的,从里到外的假却给她织造了一场真的梦。
他们从来没有想去真正了解她,傻子成了他们粉饰太平戴在脸上的虚僞面具。
春娘哽咽地埋下头颅,“你和他一样,我的不知所措,我的痛苦茫然,我的不得其法,你们像欣赏一出戏似的,静静旁观着。”
春娘就连指责也是特有的细声,冥冥中带着不谙世事的温柔成了毫无份量未开刃的饰品刀剑,她不知这样的言语压根划不开任何虚假的面目,甚至连划痕都不会有。
宜子期看着眼前哭不作声的春娘,单薄纤瘦,仿若一根枝条上横长出的一朵孤零零的白花灼了火光,孱弱可怜。
“我不是傻子,我不是。”春娘看着宜子期笑的苍凉,她忽觉从前读过的书,念过的句,正一点一点印证着她的路,她的眼睛不再只有春花明媚,风雨欲来的架势越演越烈,她在这场追逐里初尝到了孤独的情爱滋味,她有了情,有了欲,有了浅浅笑着也不能掩饰麻痹的心伤。
“我要见他。”引颈就戮的白鹤模样,凋零着翅膀上的羽毛凄凉而又孤注一掷地决绝。
当初的不见不理睬真是在闹脾气?可她怎麽会闹脾气?可如果她这不是在闹脾气,为何又突然想要见他?求什麽呢?
春娘茫然的如坐旷野,四周是沖天高的荆棘丛,将她笼罩其间,她要探出点头,那荆棘便要刺她一下,都是她不乖,不听话的结果。
宜子期不愿直视那灼灼目光,“他不可能会来见你,他已经提前给了补偿。”
他在提醒春娘,别去奢望自己不可能得到的东西,补偿已经给了,情理上他们就应该毫无瓜葛,两不相欠。
“补偿是子安哥哥高中?”春娘相信但仍然固执相问,她的南墙撞得她摇摇欲坠。
“春娘,他是皇上。”提醒她的同时也在提醒他,逾矩对谁都没有好处,皇上将这件事交给他处理就是最后一次试探的机会,他该庆幸他还想试探他。
“那天的女子知道他在外面……”
“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
“我可以认罪,我知道你非常想让我签下认罪书,否则子安哥哥的书信,你不会让我看见。”
“子安哥哥说的对,祖母在家日夜挂念,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认不认罪都一样……”
“只能听你们的。”
春娘的声音越说越细,犹如绷紧的珠帘,在紧些她便要散成一粒一粒,面目全非。
钱翊说的是任人宰割,早些认罪祖母也少些担忧,好颐养天年,这些宜子期知道,否则信也不会放进来,只是他不解的是春娘,一场雾里看花般的情事到底让她开了多少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