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又是来的什麽领导,阮若腹诽道,这几天很多他不认识的人都来医院看他,有街道主管校园安全的领导,有居委会热情好心的叔叔阿姨,有平时只能在大礼堂远远望见的校长,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的媒体,被社区人员和护士轰了出去。

不知道这次来的又是哪路牛鬼蛇神,阮若置之不理,等对方先开口。

“阮同学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初三十三班的副班主任林朝夕。”

“我是林老师的朋友,陪林老师过来的。”

阮若蓦地瞪大了眼睛。

我靠靠靠靠靠靠,林朝夕,贝微的老师林朝夕,被他造谣的那个女老师!阮若又惊慌又畏惧,心理活动完全表现在脸上,身体下意识往被子里缩,而后不小心动到伤口嘶了一声。

“诶你别动,小心扯到伤口”林朝夕赶忙出声,“我今天来是为了感谢你的。”

听到这话,阮若偷偷地把脑袋探出被子里,这下才敢和林朝夕对视。

松软服帖的头发、水灵的大眼睛,微扬的唇角,柔和的神情,真就和贝微说的那样,平易近人,一看就很容易赢得别人的信任。再看她旁边的男生,虽然目光平和没有波澜,但也不带有任何攻击的意味。

阮若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具体的事件经过我听医生说了,谢谢你愿意把录音证据交给贝微,也谢谢你愿意挺身而出证明我的清白,你真的很勇敢,也做得很棒。”

阮若对这样的话十分受用,但他还是心虚地撇撇嘴:“你应该感谢贝微,没必要感谢我。”

“贝微确实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子,我发自内心地感谢她,但同时我也要感谢你。”

“可是……说到底,我污蔑了你的清白,我和蔔实豪他们也没什麽不同,我也是坏人。”

“但是你最后还是保护了我啊,”林朝夕笑着回答,“你用自己的勇气和智谋弥补了自己的过错,让一直欺负你的坏人受到了报应,还拯救了那些同样被蔔实豪他们欺负的孩子,这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就连我和我身旁的这个哥哥,也没有拿生命来冒这麽大的险的勇气呢!”林朝夕说着,沖裴之眨了眨眼。

裴之心领神会地接过话茬:“是的,你比我当初勇敢多了,是很了不起。”

“但是”裴之话锋一转,“你拿生命来冒险的想法是不对的。”

“单纯从概率的角度说明一下吧,你出生的前提首先是你的父母要相遇,假设你妈妈每天能遇到一个不同面孔的人,那麽大概会有一万个人与她相遇,在她的年代,差不多是世界总人口的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二五,考虑到地理区隔问题,不妨假定她能遇到的单身人数占世界人口的5,因此大约有两万分之一的概率遇到你的父亲。

“接下来,如果说你的母亲在青春期时大概有三十万个初级卵母细胞,其中只有大约三百个能发育成卵细胞排出。男性一生会産生数以千亿的精细胞,那麽精卵结合的概率差不多是三十万亿分之一。

“在你出生那年婴幼儿的死亡率差不多是百分之一,学龄前和儿童期的死亡率差不多是百分之零点九,算下来差不多五十个同龄人里面就有一人身亡。

“所以能够顺利出生,并且活到现在,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第 45 章

生命薄如蝉翼,短如朝露,死亡总是不期而至,虽说这是小概率事件,但一旦发生在个体身上,概率就是百分百。生命来之不易,死亡却似乎相当容易。

或许也没那麽容易。裴之和林朝夕走后,阮若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发呆。他想过很多次死亡,但是始终没有勇气,因为每一种死法都很残忍,没有舒服的死法。跳楼?会让自己四分五裂,并且据说死之前能感受到无边的痛楚。溺水?也是万万不可,皮肤出现膨胀、皱缩、脱落的现象先不说,阮若自己不会游泳超级怕水,想想就让他感到恐惧。烧炭?那麽紧张的情况下自己这种易失眠体质肯定睡不着。

阮若一面觉得好烦啊死亡怎麽这麽难,一面又暗自庆幸,正因生命过于珍重,所以死亡理应这麽困难。要战胜自己,还要斩断与他人的牵绊,还要承受伤害别人的负罪感,这一切都是阻碍死亡的重要关卡。

若非如此,他也活不到现在。

但因为他差点死亡,所以他现在要来承担代价。承担他从未想过的负罪感。

尽管他远在国外的亲戚并不愿意理会他,但近在咫尺萍水相逢的人却蜂拥而至。有的人他认识,有的人他不认识,比如跟他絮絮叨叨了一个下午的居委会阿姨他就完全没见过,比如班上曾经袖手旁观他被霸淩的同学们竟然来和他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