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是多麽简单的一句话。人人都可以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大人们也常常用这样的话语威慑自家不听话的小孩子。但是鲜有孩子能够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分量。

就像茨威格在《断头王后》当中所写的那样:她那个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年轻人成也年轻,败也年轻。成是因为他的一腔孤勇和澎湃热血,年轻让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觉得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所以他可以接受失败,敢于东山再起,屡败屡战,不断积累经验,而后赢得最终的胜利。败是缘于他的轻狂傲慢,败于他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寄希望于以后,不抓住机会也不珍惜时间,任凭珍贵的时光流沙般从他的手中漏出。

然而说来说去,这些都不过是让人耳朵起茧子的大道理,都不过是苍白无力的文字,没有一败涂地过的人,又从何而来后悔。人们常说,听过许多道理,仍过不好这一生。你没有真正经历过,便不能够刻骨铭心地理解。

徐三秉一个人默默坐在食堂角落,孤独地吃着餐盘里淡然无味的饭菜,满脑子都是林朝夕最后五分钟说的那些话。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沾湿玻璃,雾气模糊了整面玻璃,绿树、苍天、道路、行人…什麽也看不见。徐三秉沉默地看着这面雾蒙了的玻璃,像看见了茫然无措的自己。

他承认林朝夕说的是有道理的,他什麽都明白,但他什麽都无法改变。

与此同时,永川二中教师办公室里,林朝夕扒着校门口买来的扬州炒饭,拨通了老梁的号码。

“梁老师,我想了解一下徐三秉同学的事情。”林朝夕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老梁在电话那头叹气:“小徐啊……小徐这孩子可惜了。”

林朝夕问道:“他原来成绩很好吗?”

老梁惋惜道:“岂止很好,这孩子原来可是国家队的苗子啊。”

国家队……这是林朝夕没有想到的。虽然很多小说里总是动不动就把主角设定成百年一遇的天才,代表国家出征赛场,一路所向披靡,为国争光。这些通俗易懂的网络小说把艰难晦涩的竞赛拉到常人面前,好像参加竞赛是小菜一碟,拿到冠军也轻而易举,好像所有人都有资格参加都可以拿到冠军。

可是事实与小说大相径庭。

在林朝夕的记忆里,整个安宁晋杯夏令营就有三百七十八人,放到整个江省就已经上千,可是真正能够代表江省参加比赛的不过几十人,而国家集训队只有六十个人,在这六十个人里只有六个人能够代表国家参赛。再对比我国上亿的青少年基数,能够在竞赛中脱颖而出的不过凤毛麟角。

但是数据仍然不够直观,这只是冷冰冰的数字,有多少人能记住呢,对普通人来说,那依然是存有想象余地的,仍然可以借由小说做梦,梦想自己是沧海遗珠,梦想自己也能够拥有这些无上的辉煌和荣耀,梦想自己在竞赛这条路上披荆斩棘而后凯旋。

如果让林朝夕来说明竞赛有多不容易,她想自己大概会这样说:

能够参加国家队的人,大多都可以保送永川和三味,省队成员也基本都能进985、211。这是什麽概念呢,永川和三味的高考招生大多只招各省前五十的学生,在有些省份甚至一个专业只给一个名额,这些人的分数几乎都在七百分左右浮动,而一个数学选择题就占了五分。

听上去好像很容易,但在我国,能上一本其实就已经很不错了。一本的分数线一般是五百多,一本和永川三味隔了整整一门主科的距离。新闻上总是有很多“xxx高考沖刺一百天,一天增加一分”等等学渣逆袭成学霸的故事,倒不是说这些报道一定是虚假的,但它们属于幸存者偏差,一定是小概率的。这个世界上八十多亿人口,上帝怎麽可能看得到每一个人,怎麽可能每一个人都能够创造奇迹。

“头悬梁锥刺股”就只有六个字,读完只需要几秒钟,但多少人可以做到呢,对抗自己的生理极限,不惜用伤害自己的法子,只为了去争取一个渺茫的机会。再进一步说,可能你第一天真的能够坚持下来,甚至你还见到了永川四点钟的太阳。可第二天呢,第三天呢,一个月呢,你真的可以坚持下来吗?多少学生连上课专心致志听四十五分钟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寄希望于头悬梁锥刺股呢?

林朝夕突然想起班会课上同学们的嗤笑和那声前学神,徐三秉和他们的距离又是多少呢?如果徐三秉仍然沿着那条学神的竞赛之路往下走,按老梁的说法,他无疑是稳进永川大学和三味大学的,而十三班,作为永川二中“滥竽充数”的班级,作为不被衆人所看见的班级,能进高中的有一半吗?能读大学的又有多少呢?有多少人会在而立之年开始悔恨,开始在难以入眠的深夜埋首痛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