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并没有出声,安静地躲回车中。方才那一瞥她已经看清了,康白只带着三四个人,张法成手下可是几十个带着兵刃的侍卫,沙州是张家的地盘,深更半夜四下无人,硬碰硬的话必定会连累康白,为今之计,只能见机行事,一步步看着办了。
车身一晃,马夫赶着继续往前走了,身后隐隐约约,听见张法成笑道:“是康郎君啊,咱们又见面了。”
康白急急勒住骆驼,跳下行礼:“张将军好啊,某方才从粟特会馆出来,馆中有急事要找叶画师商议,结果我去叶师家里扑了个空,听邻居说是张将军请走了,可否容我见一见?”
目光越过张法成,早已看见了他身后急匆匆赶路的车马,苏樱必定就在里头。上前一步:“叶师可是在车中?”
张法成伸手拦住:“慢着。”
心中游移不定。若是只有康白一个,大不了灭口,但他既然才从粟特会馆出来……那麽知道他行蹤的就不在少数。粟特人在西域人数衆多,身家豪富,这康白据说是康国国君的后裔,昭武九姓中最高贵的一支,在粟特人中颇有影响力,除非能做到不留一丝破绽,否则眼下就还不能动他。
远处,张用紧跟几步,隐在墙后。看见几十个侍从押着两辆车子飞快地往南去,前面那辆车旁边跟着两个侍婢,这麽看的话,车里应该是女人,裴羁也说过,那家宅子里,是女人。
裴羁下过命令,要弄清那家人的身份,趁此时康白缠住了张法成,他正好追上去探一探。
张用一掠跃到房顶,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跟上,突然听见门窗紧闭的车子里,几声女子咳嗽。
道旁。
康白也听见了,心中骤然一松,是苏樱的声音,她在提示他,她就在车里。急急上前,张法成催马拦住:“康郎君听谁说我带走了叶画师?一派胡言。”
衆侍卫一齐上前,康白擡眼,张法成在马背上轻笑一声:“车里是我家女眷,康郎君追过去,只怕不合适吧。”
他人多势衆,若是硬顶,说不定会杀人灭口。康白停步,此时既不能撕破脸,便只装作是信了,含笑道:“是我唐突了,将军恕罪。”
“好说,你既有事,就赶紧走吧。”张法成转身要走,驼铃响动中康白又再跟上:“方才我听说是张将军请走了叶师,已经让人知会了会馆那边,抱歉,是我一时情急,不曾细查。”
也就是说,那帮粟特人都知道叶苏在他手上。张法成沉着脸,听见康白又道:“实不相瞒,我找叶画师是为了朝廷的事,此次圣人千秋节大法会我奉命进献经幡,绘图之人便是叶画师,此事已经在鸿胪寺报了备,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拿朝廷来压他,好个粟特狗!张法成按了按腰间剑,勾了唇:“是麽?这画师叶苏,如此要紧?”
“很是要紧。”康白看着他,也是一笑,“便是拼上性命,我也得找到她,这可是朝廷的大事,半点不能有纰漏。”
张法成轻嗤一声:“好说。”
忽地拍马离开,康白追上去,又被他的侍卫拦下,听见他沉声道:“回节度使府。”
前面的车马应声折向路边的小道,看方向正是往节度使府去,康白松一口气。张伏伽就在府中,有他坐镇,张法成不敢太过分。催着骆驼远远跟上,他得确保人是去了节度使府,不能让张法成半道再耍花样。
车中,苏樱跟着松一口气。
她最怕的是张法成带她去什麽不见光的所在,到时候四下无援,她就是俎上之肉,如今若是去节度使府,倒还有希望一搏。
房顶上,张用紧紧皱着眉头。画师叶苏是谁?为什麽方才那几声咳嗽听着如此耳熟,有点像,苏樱?心里一凛,怪不得裴羁今天这麽古怪,难道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裴羁追到了三岔路口。
车辙印在此处消失了,举火细查,零星有些带起来的砂砾落在往南去的路口。张法成来找过她,张法成的私宅就在南边。是张法成,那些车辙印和马蹄印,要带她去私宅。私宅里都是吐蕃人,还藏着机要文书,若非不準备留活口,不会擅自带外人进去。
脑中嗡一声响,裴羁飞跑着追出去,手脚陡然发软,几次险些摔倒。
扶着墙站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只身一人,便是追上去也无用,须得筹划妥当。唤过侍从:“回去牵马带人来接应我,让彭成立刻持我名刺去节度使府,就说我立刻就去拜会张节度。”
侍从飞跑着走了,裴羁定定神继续往南,在墙角发现了张用留下的记号,这个方向,没有错。张法成是要带她去城南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