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里的惶恐,无处可诉说,无人可求助的痛苦突然攫住,让人久久回不过神,又慢慢生出怨恚。母亲凭什麽,可以这麽对她?明知道卢家是什麽样的虎狼窝,明知道她一个孤弱女子可能遭遇什麽,母亲凭什麽,竟然觉得她可以那样一死了之?
“什麽?”耳边听见阿周气噎的声音,她身子晃了晃,几乎摔倒,苏樱急急扶住,看见两行清泪从她脸上滚落,阿周低低哭了起来,“都怪我,我不该走的,那天夫人看起来就不对,我竟然没想到,都怪我!”
“你说什麽?”苏樱心里一跳,“母亲那天有什麽不对?”
至少在她面前,母亲表现得很正常,像平常那样神色淡淡地跟她说话,平静着把金银细软交给她收好,母亲甚至连一句温情的话都不曾留给她,是以她完全不曾想到母亲已经存了死志。
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藏着的细软,裴羁并没有收走这些,这一路能逃到洛阳,也多亏还有这些。母亲的遗物多数都留在崔家,今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取回来,眼下,这就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突然一阵悲从中来,困在裴羁手中,不得不与他做出种种亲昵之事时,全因为想着母亲不会怪责,这才能说服自己,支撑过去,她对母亲虽然有怨恚,但,也未必没有依恋吧。哽着嗓子:“周姨,母亲为什麽会自尽?他们说母亲是为卢伯父殉情,可我不信。”
阿周怔了下,摇头:“我,我不知道。”
“母亲那天,都做了哪些事?去了哪些地方?”疑虑一开头,便怎麽也收不住,当初她并不曾想过要去深究母亲的死因,到这时候,又只想得到一个答案,想知道母亲为什麽那麽狠心,抛下她独自一个,去面对如此艰难的前路。
阿周还在哭,抽噎着,说话的速度便慢了许多:“夫人那天跟平常一样,给卢将军烧了纸上了香,老夫人一直不满唠叨,夫人就出门去了趟灞桥。”
灞桥?她并不知道那天母亲去过这里。那幅烧毁的画,母亲最喜欢的灞桥柳色,直觉似乎有什麽关联,苏樱追问着:“后来我翻检了母亲的遗物,母亲把最喜欢的那幅灞桥柳色烧了,周姨,母亲的死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在灞桥时母亲可曾遇到过什麽不寻常的事,或者什麽不寻常的人?”
“没有。”阿周擦擦泪眼,神色有一霎时凝滞,随即问道,“小娘子,你是为了夫人的事过来找我吗?为什麽打扮成这样?谁陪着你来的?”
苏樱隐约有种感觉,她似乎不想提这件事,故意岔开了话题。定睛细看,阿周却只是满脸悲伤凄凉,也许只是她多心了吧。摇了摇头:“不是,我一个人逃出来的,我眼下走投无路,想求周姨帮我寻个立足的地方。”
“你说什麽?”阿周抖着手握住她,“逃出来的?出了什麽事?”
出了很多事。太多了,一个多月,让人心里好像老了几十年。苏樱低头:“母亲死后,卢元礼逼我嫁给他,我不肯,就求舅父接我出来了。”
接下来,就该说到窦晏平了。苏樱深吸一口气,跳了过去:“后来卢元礼打通关节胁迫舅舅,我没有办法,就带着叶儿想要逃出长安。”
都过去了,她跟窦晏平今后既然不可能再有什麽,又何必再提起。
蜀道,广元。
一阵风来,山雨密密麻麻落下,窦晏平抓过斗笠戴上,从马背上飞身跃上备用的生力马,重重加上一鞭:“驾!”
马匹得了主人吩咐,箭一般地沖了出去,四蹄扬起时带起泥泞,星星点点,落下来沾住障泥。
雨越来越大了,珠帘一般,披挂着挡在眼前,侍从追上来送上蓑衣,窦晏平抖开披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又上一鞭。
“小将军歇歇吧,下着雨路太难走了!”李春跟在后面高喊。
窦晏平没有停,蜀中多雨,上路这几天里几乎没有一天不下,速度极受影响,广元这段还好,等过了这段路就是以险峻闻名的褒斜道,下了雨几乎寸步难行,得趁这几把时间赶出来。
快些,再快些!他会救她出来,裴羁,母亲,卢元礼,那些曾经欺辱她逼迫她的人,他会一个一个,要他们偿还!
小周村。
阿周紧紧握着苏樱的手,看见她暗淡下去、回避的目光。那天夜里发生了什麽?必定是极不好的事情吧,连小娘子这样坚韧的心性,此时的声音也都打着颤:“小娘子。”
“我没事,”苏樱定定神,“关城门的最后一刻,卢元礼找到了我,后来,裴羁来了。”
一想到裴羁,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又极力压下去,听见阿周惊喜的声音:“裴郎君?阿弥陀佛,他来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