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臣像挨了闷棍似的,都懵了,保定距离北京不过百里,为京师门户,现在业已丢失,北京真成了兵临城下的局面!
阳武侯薛禄忍耐不住,大步上前拱手道:“皇上,刀以及颈,臣愿意提凤阳兵马救援京师!”
宣德猛然站了起来,咬牙道:“不行——!”
薛禄急道:“皇上,再不救援京师,就来不及了!”
宣德没有答话,他负着手,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步履带着风声,长袍刷刷地响。
杨荣心中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来,当初陪着成祖打靖难之役,在战局最艰难的时刻,成祖也是这样负着手在营帐里走来走去,晃得他眼花。都说高煦像成祖,现在宣德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和当年的朱棣一模一样!
他知道这位青年皇帝在被一干至亲之人背叛,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也终于走上了他祖父的老路,为了争夺江山权力,而摒弃了最后的一丝亲情。杨荣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心酸。
他还在感慨的时候,宣德已经猛然转身,看定几个大臣,神情镇定道:“原先的计划不能变,这支兵马还是赴山东与朱高煦决战。他们这是围点打援,就是要骗朕千里奔袭去救援京师,到时候朱高煦尾随而至,而郑王掉头,朕一支孤军立时就成了腹背受敌的局面!郑王围困京师不过是诱饵,他们真正的兵力在朱高煦那里,拿下朱高煦,郑王独力难支,必然归降!”
于谦与杨荣一对眼色,也知道宣德说的是实情。只是倘若山东一战不能速战速决,打成胶着的局面,丢了北京,宣德不败也败了,这样一场没有退路的战役,谁都没有把握。
他们还在犹豫,宣德已沉声命令:“杨荣拟旨,回复张辅,让他一切机宜请示皇太后,朕封他为英国公,他给朕守住北京一日,这公爵一位朕许他的子孙承袭一世!朕再赐他免死铁券,即使北京守不住,他只要能保皇太后和太子无恙,他依然是大明功臣!”
杨荣忙去铺纸写旨意,宣德才想起来还没有看母亲的书信,打开薄薄的信纸,只有几个字:勿以我为念。熟悉的字迹显示出写信人的心情沉稳平静。
宣德暗叫一声:“母后!”心头腾起一个滚热的浪头,差点儿滴下泪来。他却深吸一口气将泪硬逼了回去,他知道现在不能哭,不能示弱,他是皇帝,他的江山,他的一切,要靠自己的力量夺回来!他所受的伤害,要让这些人连本带利地归还!
孟老夫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话真是有道理,宣德亲自宴请江南的乡绅借军费,结果好得出乎原先的预料。
所谓天下财赋半出江南,永乐年间成祖在安南和瓦剌同时用兵,军费粮草都靠江南源源不绝输送,宣德即位后停了这两个战场,江南百姓都大感轻松。再加上因为皇帝即位、贵妃生子、立太子三件事,连续三年减税,百姓都有种久旱逢甘露的感觉。现在皇帝亲自开出宴席来,众乡绅依然是受宠若惊,席间宣德轮番敬酒,和他们聊着风土人情,亲切和蔼地如同家人,这些人早为他的气度折服,原先笼罩在心中的恐慌和阴翳烟消云散。即使还不了解北方的战局,也觉得皇帝必然能平定叛乱。
宣德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利息高不说,还能免三年粮税,但凡家中有钱的人都心痒难挠,唯恐轮不到自己,有的甚至当席就让人跑回家去拿银票。仅仅一顿饭的功夫,捐资的数额已经达到了六百多万两白银,几十万石的大米,就算要打一年的仗也尽够用了。
杨荣一边记下捐资人的姓名,捐资的数额,一边听着宣德在酒席上谈笑风生,从那爽朗愉悦的的笑声里,这些乡绅们怎么也想不到,两天之前他还在雨夜里泪流满面,一天之前他接到叛军兵临城下的战报。爱人的背叛和可能失去皇位的危机,两日两夜来不眠不休的疲倦,被隐藏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杨荣望望这个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心想劫难真是最好的教材,宣德经这么一役,比跟他们读十年的书还有用——这个皇帝,算是成才了。
从酒楼上出来的宣德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被风一吹竟泛起一股寒意,轻轻吐了口气,抚了下肩,早就预备着的黄俨忙把一件披风给他披上。他望向远处的码头,一车车捐赠来的粮食正在装船,准备运往凤阳,昨日薛禄已经先赴凤阳整顿军务,军费筹来的如此容易,那么到凤阳一两日内就能提军北上与朱高煦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