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苏楚箐将炸好的乳鸽趁热端上餐桌,知晏的作业也刚好写完,知微在外面院子里追着小母鸡玩的满头大汗,见妈妈从厨房里出来,都不用人喊,就弯腰在鸡笼子门口撒了把稻谷,锁上鸡门,自己跑到卫生间洗手去了。

苏彩秀本想在侄儿侄女面前表现的矜持些,结果坐上餐桌,眼睛就钉在那盘脆皮烤乳鸽上了,等苏楚箐脱下围裙落座,蓄势待发的木筷就瞬间夹起那只最大的乳鸽,稳準狠地放进碗里。

平时和大哥在家里抢肉练出的本事,等乳鸽都落入碗底,苏彩秀才想起来面前坐着的,又不是家里的那位,是她可爱的侄女侄儿啊!

松开的筷子刚想将乳鸽重新夹起来,离脆皮烤乳鸽座得最近的知晏,就已经给妹妹和妈妈碗里都夹了只,然后同样也夹起一只放在自己碗里。

这下苏彩秀想将乳鸽让出去都没人给了。

“姨妈吃饭。”

还不知道在苏彩秀心里掀起多大波澜的知晏,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有多麽大不了,刚出锅的乳鸽还烫着,绵软的小肉手拿着大人用的筷子,又去夹桌上其他的炒菜。

苏彩秀眨巴眼,压下眼底涌上来的潮意,砖头泥巴糊成的心髒,被一个托儿所小班都还没毕业的萝蔔头,搞的柔软不堪。

握着筷子她重重嗯了声,“谢谢知晏。”

毕竟是大小就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估计连乡下的泥巴地都没踩过。

从娄山来的长途大巴车上,人挤人,就算是秋冬天气冷,不开车窗的车厢里汗臭连天。那个时候苏彩秀就担心过,万一三妹家的孩子,嫌弃她这位姨妈是从农村来的乡巴佬怎麽办,嫌弃娘做的百家被和她熬的麦芽糖,嫌弃山里的穷亲戚……但所有的顾虑在从育儿所接到两个孩子的瞬间都被打消了。

就像三妹安慰她的,这俩都是好孩子,顶好的孩子。

就算……

苏彩秀心里涌上一阵难过,那是对她未来命运的愤懑。就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又如何?

三妹家的知晏知微就是她的亲孩子,估计等大哥瞧见他们,心里同样也会欢喜。

悲伤的情绪只在苏彩秀心里停顿了半瞬,然后就被另外一种更为昂扬的情绪所代替了。

处于焦与不焦之间的乳鸽皮脂,被热油炸到酥脆,原本紧实的鸽皮中间形成了细小的孔洞,牙齿咬上去的瞬间,还能听见从上牙膛传来清脆的咔嚓声。乳鸽的外皮已经完全酥脆了,不仅没有留下丝毫多余的水分,甚至连乳鸽自带的油脂,都随着浇烫在表皮的热油,给完全带出去了。

但外皮的焦脆却丝毫不影响内里的柔软,苏彩秀这次从农户手中收回来的乳鸽,本就是半年生出栏的小鸽,肉质比鸡肉还要更加鲜嫩。因为风干的外皮,这份柔和鲜嫩被完全缩在脆皮之间了。

最初的酥脆过去,牙齿碰到的却是肉汁横流的乳鸽肉。

只是一口,苏彩秀脑袋里便冒出几个大字,外脆里嫩、细嫩多汁。

柔嫩滋润的乳鸽肉仿佛已经完全从家禽这个大类中跳出来了,苏彩秀咀嚼间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禽类的屎腥气,反倒像是在吃一块注了水的猪肉。

明明三妹只是用调味料简单腌制片刻的乳鸽,吃在嘴里却迸发出丰富的层次。食醋在烹制的过程中已经随着热气完全挥发了,随着鹹味留下来的,是恰到好处、让人意犹未尽的清甜。

这份甜在麦芽糖小麦清香的基础上,又加入了些许糖类经过加热才有的焦香,微苦的碳味散去,涌上来的是浓烈且醇厚的焦糊气,比原本麦芽糖的甜味要淡,却更加难以忽视。

脆爽的外皮配上内里爆汁的嫩肉,苏彩秀彻底明白,这道菜前缀的‘玻璃’一词从何而来。

本以为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分食十几只乳鸽绰绰有余,结果等苏彩秀啃完数不清第几只乳鸽的翅膀后,意犹未尽地再次举起筷子,才发现土黄色的搪瓷盆已经彻底空了,只留下盆底的牡丹花印纸上,留着些许出锅前没来得及晾干的炸油,证t明这盆里盛放过吃食的事实。

苏楚箐今天做这道玻璃脆皮烤乳鸽,时间花的有些久,好在回来的路上有大白兔奶糖垫着,虽然过了平日吃饭的时间,俩孩子也没觉得太饿。但等到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吃饱喝足的知晏知微却是困了,绵软的包子脸皱起来,哈欠连天。

碗都来不及收,苏楚箐连忙带着他们俩上二楼洗漱,等穿着睡衣的知晏知微挨个站上小板凳刷干净牙,脑袋刚挨上枕头,知微薄薄的眼皮便合上了。苏楚箐给俩孩子掖好被子,留了盏小夜灯,才虚虚掩上房门,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