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经理点到的朱大衡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突然回神,又仿佛如梦初醒。
“其他鲜货,我赌上我朱大衡这麽多年的名声,打包票,没有任何问题。”
朱大衡挺直了背,哪怕蓝布大褂下的富贵包依旧明显,他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肥胖的五官都吊起来了。
“但曾经理,今天码头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有些货的确是来不了。不仅是咱,整个a市的牛肉都断了供应。是前些天苏师傅和江师傅商量着,咱店里的新菜单上要多加几道牛肉菜,我才又专门去集贸市场,求了一圈老熟人才将这些个牛肉买了回来。”
朱大衡编瞎话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眼睛都不用眨,就想好了后路的各种说法。
大不了待会将全部的罪责都压到卖牛肉的头上,但这个压也不是压给原本卖肉的商贩,后厨采购最忌讳在不认识的贩子身上,赌上所需的全部食材。
就拿这道牛肉来说,朱大衡就算要买新的,也该是在原本的摊位上先买上六至八成,再到新贩子手上买完剩下几成。这样就算是新买的肉有问题,从之前老商贩手里买回来的肉还能补上应急。
在素不相识且根本没有熟人担保的小商小贩手里买了几十斤的肉,而且是牛肉,哪怕肉没问题,这件事说出去,朱大衡的采购生涯也算是玩脱了。
因此,朱大衡不仅不能承认这肉在买的时候有问题,更不能被人发觉卖他肉的人早就不在集贸市场了,甚至可能连a市都不在了的事实。
“卖肉的人,曾经理您也认识,就是和瑞三住在同个胡同里的狗剩。他之前在屠宰场上班,现在出来单干了,在城里卖的是从他乡下哥哥屋里运来的黄牛,牛是耕了一辈子地的老黄牛,他之前把牛牵过来要卖给咱,您也是知道的。”
狗剩可不是什麽好东西。
掉钱眼子里的玩意儿,之前卖牛的时候可没少在朱大衡手里拿过好处。听说最近又染上了赌博,输的连裤衩子都不剩,就算让他背上黑锅,只要给点钱,打发打发也就过去了,反正赌鬼可不要什麽面子。
“您要不信,现在就能让瑞三把狗剩叫过来问话。”
朱大衡脸红脖子粗,“他个有妈生没娘养的玩意,注水造假竟然还敢舞到我朱大衡头上,之前是看他鳏夫独身住在城里可怜,后面我要再在他手里买东西,曾经理不用您来说,我先抽自己大嘴巴子。”
陈茹娇刚将鸭货全部倒入锅中,听闻这话,背对着人群,眉头却是先一步皱起来了。
胡同巷的狗剩,陈茹娇认识。
同样是从娄山村出来的,但他与陈茹娇还有另外一层渊源,上一世她嫁给同乡的王跛子,亲弟弟就是这个狗剩。
王家的老黄牛早在给陈茹娇提亲前就卖掉了,她那后嫁进来的继母,也正是看中王跛子的那几张钞票,才设计让陈茹娇给打死过人的王跛子当了继室。王家又不是什麽富贵人家,怎麽可能半年前卖了牛,现在又卖一趟?
只能是朱大衡说了谎。
但朱师傅为什麽要撒这种谎,还不等陈茹娇想明白。
苏楚箐已经将花椒水里煮好的牛肉片,用筷子给夹出来了。
“老黄牛肉味应当更重,今天味道倒是淡了些。”
寻常死牛后切出的牛肉辨认不难,但今天面前这块死肉,商贩在做手脚时却是很花了几分‘功夫’,几乎是下三滥的法子都用在这块肉上面了。要是寻常的死牛肉,在苏楚箐看来,只要处理好吃倒是也能吃,现在她却是不敢吃。
卖牛肉的人把牛肉先是在澱粉水中浸泡,将肉质中凝结的血块泡出,然后又将混了牛尿的牛血抹在肉上。这样的牛肉不仅看起来色泽鲜红,而且由于泡过澱粉水,牛肉吸收进的多余水分都被澱粉缩在肉里。再加上牛尿含硝的缘故,原本的牛肉腥臊味也不会变淡。
肉泡的时间够长,等到卖的时候,商贩才会提前将肉从水里拿出来抹上髒血。不仅是市场采办,上桌之后只要不是行家,一般的吃客除了觉得买回来的肉腥味较重,也不会轻易将问题归结到肉本身上。
但就像周蜀英使坏时的有恃无恐,朱师傅是育才饭店的老人,甚至地位和作用比前厅的周蜀英重要多了,苏楚箐作为厨子,免不了与他打交道。
既然朱师傅已经将商贩姓甚名谁都摆在明面上,必然不会轻易应下采购的失误,极有可能,像是后厨的猪骨猪排,最终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倒不是说苏楚箐不想惹事,凡事没有致命一击就贸然出手,除了给自己找不痛快,几乎没有别的什麽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