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涵本人倒是不哭不闹，相当的安静，接收了通知之后便有条不紊地收拾起了行李，準备拖上两只硕大无朋的行李箱，独自一人踏上返回湘省的航班。就是啓程的那一日早上，她执意拒绝了梁淑的亲自“护送”，反而点名要简秋宁来完成最后的“十八相送”。

“行了秋宁，就你送她去吧，反正也是咱们国家队包的车，一来一回要不了多少时间。你好歹也是地头蛇麽，帮小涵拿下东西也是应该。”章龄挥了挥手，忽而又皱眉看向方月涵：“小涵，你带条围巾吧，我看了你们湘省的气象预报，今天有寒潮呢。”

第二十四章

豆大的雨点敲在车窗外，接连奏出钝钝的响声。简秋宁挨着方月涵坐在后座，看着雨刮器一遍又一遍地在前边的车窗上划出单调的扇形。即使如体操论坛里对“弱者”总是十分冷漠的粉丝们所说，跳不出来720的方月涵留在12人大名单里也纯属“白搭”，但简秋宁仍然不可遏制地痛恨华国体操界种种把她逼入死角的不合理的条条框框。如果不是这些恶心人的场外“因素”，她至少会有更多的可能性，纵然不能变现，那也是不能抹杀这些可能性的存在。

14年她们一起上的第一场世界大赛，15年也是一同迈过了低谷期，在各自很不被看好的时候一点一点啃下了颇有意义的战绩。虽然朝夕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到三年，但这份互相扶持互相陪伴，却是世上最好最真的情谊。

简秋宁眨了眨眼睛，不让泪水流下，却想到了更多更多：马上又要离开熟悉的场馆，马上又要离开一直照顾着自己的王导，面对奥运会不可预知的风暴和可想而知的压力，有那麽一刻，她忽然就很想逃离。逃离这个不知道还会发生什麽伤心事的地方，逃离这个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的现实生活。

虽然总体来说，简秋宁对于自己的体操事业持的是积极进取的态度。但有时候，她也总是会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场大雨里奔跑，即使跑得再快，也跑不出被淋个透心凉的命运。

汽车一拐弯，在雨幕里拐上了“送客区”。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何况体操中心到机场，也就只有那麽短短的一段路程。

“秋宁，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这三年在队里，总的来说还是挺开心的。从前奈姐在的时候，就教了我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后来跟你，也算是不打不成交嘛，对吧，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我对你还是躲着走呢，当时都说什麽对位竞争。总之跟你们一起训练、比赛，回想起来每一天都不虚度。——我会想你们的。”

方月涵穿着国家队统一发的白色长款羽绒服，配着一条深红色的围巾，更衬出她面上笑容沉稳圆熟。两年多的时光如白驹过隙，方月涵如今也从那个有些畏畏缩缩的小丫头，出落成了个俏生生的大姑娘。“吴导和梁导，虽然有做得不地道的地方，但该教导我的，确实是一点也没有少。能上世界大赛，能拿到全国的全能奖牌，就是我从来不敢想的成就了。”

“说得这麽煽情干嘛？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简秋宁勉强笑着嗔怪了她一句——这话倒也不是客套，方月涵这又不是被退出国家队，只是暂时退出奥运备战罢了，等奥运会结束之后，她还是要归队训练的：“你也不止这点成就好吗？咱们这批人里，你正经是第一个拿命名的好不好。”

“哦对了，记得替我祝暖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也拿下自己的命名，还有小雅和小雨，元宝和澄子还有小周……我都会看她们比赛的。”说到这里，方月涵始终维持着平静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要说没有一点舍不得，那也是假的吧……如果能跟你们一起备战到奥运会前的最后一刻，那自然是最好的，不过现在这样……也还不错……就当提前放假了……”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小涵你可要有自信，别真被他们打击了。”箱子的滚轮在地面碾出沉重的声音，简秋宁到底还是愤愤不平地嚷嚷出声。“回去保护好自己，继续好好练，全锦赛我们还要一起比赛呢。”

“好的。你也加油，里约……一定要好运。”方月涵握上简秋宁的手，一双眼睛幽黑如深潭，里面澎湃着太多无法翻译解读的情绪：“你们都要好运。”

“嗯。”简秋宁低低地应了一声，垂下眼睛，目光触碰到腕上手表：“那个……时间差不多了，该进去了……”

“秋宁。”方月涵忽然十分果决地抓紧了简秋宁手腕。

“嗯？”

“有件东西，我觉得还是要交给你。”方月涵的口吻豁然一变，算是前所未有的决然与坚定，接着她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封了口的信封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