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喊完这一声之后,也无法做到像完全抛却小我的圣人那般敞开胸怀,毫无芥蒂。
毕竟,最后打出来60,8800,14800的分数……倘若柳曦真的被扣掉03的话,应当是肯定超不过的吧。
第五十八章
对哦,想起来了,新规讲座里讲过,赛台上是不能做动作热身来着。秋宁她还是那麽厉害,如此複杂的规则总是能记得清清楚楚。
从侧面手撑压上平衡木的时候,柳曦明白,她和简秋宁终究不再能回到过去了。
全运会结束后,第一次在训练馆里见到简秋宁时,柳曦就知道自己比她来真真差得远了。早上出早操,跑3000米,这个还穿着省队带来的杂色训练服的女孩子跑得好快好快,好像一点都不带累的,平时总是抢在头里的柳曦拉了大半圈,跟在后边怎麽追都追不上,只记得她任性挥洒的马尾辫被清晨的日光一照,碎碎地反射着金色的余晖。
可是第一次谈起天,她却羞涩地说:“柳曦,你好厉害呀,高平自的难度都好高好高。我平衡木最弱,跟你正好相反哎。”
厉害什麽?柳曦苦笑着,她小时候可是被教练当成平衡木单项选手来培养,或者说放养的。只不过无巧不成书,突然2014年的体操世锦赛就定在了华国举办,突然上过京城奥运会的师姐就伤了腰椎直接退役,同样突然地,她就成了粤省队的重点培养对象,又因为纵轴空翻的转速还算快,更突然地成了章龄钦点的爱徒,乃至国家队里的头号人物。
但那些金光闪闪的头衔也好,甚至那些硬堆出来的难度也罢,都不是她自己的财産,只是租借来的幸福,时效很短的那种——全运会的全能金牌要感谢快退役的师姐送上大礼包,以及徐若澄作为新面孔多少被压了点分;高低杠更不用说了,李奈几欲喷出怒火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京格尔抛不高、转体“偷”度数、绞腿严重、展体差……章龄渐渐地不再重複挑这些毛病,只是因为他知道这些毛病,她都改不掉了。
苦笑完了,那时的柳曦却矜持地微微点了点头,默认了简秋宁的话:“哪里哪里。”
即使是租来借来的幸福,享受过幸福的人也再不愿回到无人问津的自卑黑暗中去了。柳曦看着简秋宁高飘的空翻、一下子就学会了的shapo换杠,听着章龄和她整天大同小异地热战冷战,眼睛不自觉地就酸涩起来,忽地就有一种清楚的预感,简秋宁就会是那个将要收走粤省队和章龄为她借来戴在头上的光环的人。
对啊,可自己学动作又慢,质量又勉强,也没有那麽多可以与章龄你来我往地商讨着的主见,更没有对体操锲而不舍的热爱。相比之下,高下立判。柳曦自认不是贪心的人,也没有什麽野心;如果从来没有过站在聚光灯之下的经历,她想自己会心服口服地站在简秋宁身后,为对方的成就加油鼓掌;可现在不一样,坐视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被夺走,那就成了切肤入骨的疼痛。
所以劝过一两句之后,她就开始坐视章龄和简秋宁继续别扭着。“我人微言轻,再劝也没用的”,柳曦这样对自己说,心里却知道,这份心思是自私的,邪恶的:反正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那就对不起了,先给我这块黄铜一点发光的机会吧。
是的,金子总会发光的,柳曦永远估计不到简秋宁的胆子和骨气,她竟然会主动向章龄打报告要求转组;可是自己似乎也还有时间,后来,那些全锦冠军、队测第一、队内加分,柳曦知道是一种“油水”,是一份偏袒,可能还是让简秋宁被剔除出名单万劫不複的根源所在。但那又怎麽样?失去这些光环之后的遭遇她不敢想象,既然自己都顾不好,那有什麽能力去照顾他人?
拿了一次又一次,柳曦心底的罪恶感也就麻木了。甚至前两天亚运会的预赛,尽管明知对方是有两个大失误才会输,她竟然还沉溺于一种不该有的错觉之中,似乎简秋宁真就是比她差,她柳曦,真就是华国队里的全能第一人。
全能搞崩盘了,本以为整个世界都要彻底坍塌的柳曦哭得停不下来,章龄却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还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你把平衡木的金牌拿下来,就能既往不咎。”
那就只能对不起你到底了,秋宁,谁让我是一个这样一个懦弱的人?承担不起让那些人失望的后果。要怪就怪,章导当初第一个挑中的98年的孩子,是我,不是你。
不过,假使没有这一番造化弄人,我和你,应当会像曾经说过的那样,成为一对强项互补并肩作战的好友吧,队里除了我以外唯一一个不怕大吃大喝的姑娘,唯一一个包里总是会多準备一卷胶布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