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昭清原以为胡凡庸会否认尸体身份,一口咬定是卫骧拿了旁人的尸体来诓骗他,可是并没有,即便那是他三年未见的儿子,他亦能一眼认出。
他癡坐着,口中一张一合在说着什麽。
一阵子后,胡凡庸才恢複了一丝清明,失神的目光凝上怨毒落在卫骧身上,他不顾棺木上沾染的泥泞,攀着棺身从地上缓缓站起,一把夺过官役手中的弓弩对準了卫骧,“卫骧!你,你……不得好死!”
有人要拦却为时已晚,那枚铜箭自弩中射出直逼卫骧面门。好在为首的大都督亲军眼疾手快,挥刀而起一把将铜箭劈开,铮地清脆一声,铜箭还未到卫骧跟前便被打落。
胡凡庸看着落在地上的铜箭,颓然着身,倏地卸了手中力道,并未再射出第二箭,他只是怔怔地望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卫骧,你果真是好得很啊……你杀了遂安还不作罢,如今又害死奉安,卫骧,你死不足惜——老夫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卫骧不怒反笑:“我害死了令郎?左相可要拿出证据来。一月前,令郎便已赦过宥罪得以回京,可奈何在湖广的三年,他身子每况愈下,回京途中不堪舟车劳顿,染上风寒不治而亡。”
“是卫某还念及旧情,放下早年的恩怨,将他的尸体好生收敛,运送回了京城。可一直以来,左相与胡二公子并不待见卫某,卫某也寻不到良机来胡府道出此事,又唯恐您听闻爱子死讯而悲痛欲绝,便迟了几日再送上,还请相爷莫要责怪。”
“卫骧!”胡凡庸早已恨他入骨,恨不得将他刀刀淩迟,“你休要胡言!奉安只是自幼体弱了些,但不至小小的风寒就能要其性命。分明就是你,是你杀了奉安!卫骧,你一而再再而三借机杀人,究竟与我胡府何仇何怨!非要将胡家逼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尹昭清双眼泛起酸楚,她不适地眨了眨。原来左相也深谙家破人亡的道理,这四个字旁人说起根本无关痛痒,而唯有自己尝过了这滋味,才知晓到底有多疼。
这几日他也算彻彻底底尝到了……
卫骧不愿再与他争辩,“相爷若不信,来让仵作验尸即可,也让在场诸位都瞧瞧,卫某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尹昭清还未从他话中回神,便见一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正是于回舟。
“放肆!你敢!”胡凡庸厉声。
于回舟只在尹昭清身上停留了片刻,便不顾胡凡庸的阻拦伸手就往棺中去。
尹昭清实在没按捺住,趁着卫骧未留心她之际,快步走到棺木面前。
棺中扬起的恶臭越发浓郁,可她连眉头都未皱,她扶上棺沿,往内看去,待看清棺内的尸体时,她心中也不由划过惊骇。
这尸体恐怕还真只有胡家人能认出了。胡奉安躺在棺中,一身并不合身的破旧粗布衣,也不知是从何处拼凑拾来的。拨开衣物,可见他的十指已如枯木腐败一般只剩皮骨。
他面容发胀,眼下还有未擦拭干净的血痕,尸斑遍布,已看不出他原本的皮肉之色。他面容上还有零星几个死肉翻张的窟窿,若是往细了瞧,还能窥见其中有白色的蛆肉蠕动。他身上的腐臭便是从中而来的。
胡遂安不是昨日才死的,看这尸状,他已死了一月有余了!
于回舟对上她的目光,才对着衆人道:“回大人,胡公子身上并无外伤,且已死了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
听到这几个字,胡凡庸浑身一震。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双眸骤然布满裂痕,一丝丝血从裂缝中渗出,唇色亦如窗户纸般煞白,他颤巍巍地擡起手,指着卫骧,“你……”
于回舟的话让衆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人惊呼出声:“这便不对了!若胡家大公子一月前就已死了,那昨夜给相爷递去卫大人罪状的又是何人?”
周遭几人听闻大骇,再一回想,的确所有事儿都对不上了。
还有昨日百官弹劾卫骧时所呈上的罪证,方才知晓背后之人是胡奉安时还不觉有异,可眼下人都死了啊……
一个死人,是如何送上百密无一疏的证据?
是胡奉安死前留下的?这说不通,左相显然是近几日才收到的。再则,一月前卫骧就已找到了胡奉安的尸体,没道理会将这足以让自己万劫不複的罪证洩露出去。
张顺德与其余人的眼神也变了,望向卫骧时多了几分惊恐与后怕,他惊恐于这些事大抵都是卫骧做的,可谁都拿不出证据来,又后怕方才对他过于狠厉,若他报複,自己恐怕难逃一劫。
张顺德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卫骧的目光,好叫他看不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