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希望母亲不恨我,没有执念,已经投了一个好胎,这一世富贵平安。”
从前,小时候,她也曾枕在钟明月膝头,说过类似的话,猜想母亲会不会讨厌她。那时钟明月像摸小猫一样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温柔地安慰她,不会的,你的母亲不会是这样的人,就算是……你还有我。那时越鲤睡在她怀中,被她抚慰得舒服,仿佛照在和煦阳光下,暖洋洋地睡过去了,耳畔模糊留着钟明月的声音:我永远、永远……
韩世临看她模样,就知道她又在回忆过去,多半是想钟明月,她的所有过去,都与钟明月有关。韩世临便又打断说:“陛下节哀,死去的人,再想一千遍也无用。”
越鲤目光落在被雨打落的红色木槿花瓣上。
五月初从淮南去山南,改走水路。上船之后越鲤在船边倚着看江水景色,五月蜀地天气已经炎热,行船吹着江风十分凉爽惬意。见她到处乱跑、不肯进船安生坐一会儿,韩世临问她:“没行过船?”
她点头:“这是第一次,以前只在湖中上过画船。你们不是吗?”
这二人归根结底都算北方人,越鲤想当然以为他们也很少坐船。不料两个人都摇头,宁长风小时候讨亲戚喜欢,经常到处去访亲问友,韩世临家里有钱,三两年就下一趟江南游玩,近几年各地不太平才停下来。
只有越鲤初次坐长途的游船,看什麽都新鲜。难得她不晕船,看腻了风景就去找船工聊天,她天生就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想到什麽都直接去问,行船如何掌舵,怎麽看风向,天气的影响……
中午日头太盛,出去会晒得脸疼,越鲤在船舱贪凉。及至太阳落山,她就出来,戴着船工常戴的大斗笠到处溜达。
就这麽大的船,韩世临经常要找几圈才能找到她。船工正在吃盐腌的鹹鱼干,介绍这是捕的最贵的刀鱼,容易腐坏,除去上贡与出售,还有一部分就腌成鱼干。
越鲤顺手拈起来一条咬了一口,鹹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船工大笑:“陛下,这是我们吃的东西,哪能入你的口。况且是拌着米粥吃的,你这样吃会鹹得你嘴巴苦到半夜。”
越鲤皱着鼻子硬咽下去,问:“平时跑船就是这样吃饭吗,盐够吃吗?还要拿出来腌鱼。”
船工一一给她回答:“跑船要吃点口味重的,船家也会给饭吃。渔家向官府买粗盐,比正常买卖的价格要低。前两年,荆州太守要把渔盐调到与食盐一样征税,渔民叫苦不叠,幸而陛下将这一条废除了。”
越鲤笑道:“姚净远那老狐貍钻进钱眼里了,如果由着他征下去,多半都进他口袋,渔民与我都捞不着好。”
韩世临走过来,说:“陛下好雅兴,一条船都能跑得不见人影。”
越鲤手上撕了一条鹹鱼干递给他,嘴上波澜不惊说:“昨天喝的那种甜甜的茶水还有吗,我要喝,还要加冰块。”
“那是湖州的紫笋茶,本是上好的东西,侍女竟然擅自给里面加蜂蜜,真是糟——”韩世临说到一半,那条鹹鱼嚼开,一下子苦得他停住,表情怪异地看向越鲤。
越鲤哈哈大笑,愉快的声音随着江风飘。她笑眼弯弯,说:“人家一顿饭就这麽三条小鹹鱼,你我就吃了一条,韩公子大名在外,不好吃白食吧?”
韩世临嗤道:“我赔十斤给他,行了吧?”
越鲤让他做了个人情,向船工擡了擡下巴:“快谢过韩大人。”
船工让惊喜砸在头上,连声道谢,大赞陛下与韩世临大方。
越鲤带着没吃完的鹹鱼,起身跟韩世临走。太阳落山,水面粼粼映出天空的蓝紫色,韩世临说道:“陛下认为,这一路施予衆人的小恩小惠,与治国方略相比,哪个更重要?”
她脸颊上的玩闹笑意慢慢收敛,看向韩世临,说:“从前我也问过先帝,只靠他一人勤俭,于天下又有什麽大用,杯水车薪,本末倒置。”
“如今陛下自己做了君主,也在意起这些小手段了?”韩世临质问道。
越鲤答:“于我而言,这不是手段,举手之劳而已。我与先帝不同,治国安邦与小礼小节,我都能做到。”
“陛下,你知道你与先帝最不同的是哪里吗?”
越鲤说:“愿闻其详。”
韩世临说:“钟氏皇族有天生的头风之疾,发作时痛不欲生,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几番发病就会心力交瘁。大越历代帝王,不是早死就是无力,陛下你最大的不同,是身体康健,精力充沛。”
越鲤不知他怎麽说到这里去了,笑了笑:“听起来你比我更高兴,我活得久,你权倾天下也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