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决定没人能改变,汤姆仍然崇拜父亲,崇拜他并对他感到不解。这不要紧,人们崇拜神明往往因为神明神秘,有谁能知晓白神阿勒的意图呢?父亲离开时告诉家人:不要寻找,等到他认为自己有所突破,自然会回来。
母亲又一次陷入等待,而对汤姆来说却是第一次。等待是一种奇妙的失去,让他体验到陌生的距离感:你知道他活着,但他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死去了,起码,在离开的这段时间内他是死去的。汤姆以父亲为偶像并早熟,父亲离开时他十岁,已经让自己活成了一个小父亲。
汤姆认为母亲会苦苦等待时不时以泪洗面,他说他们可以相依为命并期待父亲在某一天以威风凛凛的骑士形象归来。对此,母亲没有发表意见。
这一年汤姆十一岁,父亲没有归来。母亲有自己的特长,她的裁缝店以缝制衣物为营生。每一天冒险者都来来往往,带来被魔兽、强盗、反目成仇的朋友、争夺宝藏的敌人等等等等撕毁、烧毁、染上血迹的衣物。母亲竟然忙得不可开交,留给以泪洗面的时间并不多——好吧,她似乎没有哭泣过。汤姆没有遗传父亲的魔力,但也如愿进入一所剑士学院,毕竟是个人都会挥剑,因此成为见习剑士的门槛比法师低得多。
这一年汤姆十三岁,父亲没有归来。母亲操劳但快乐,裁缝店已小有规模,她还聘请两个邻居帮忙。晚餐总是很丰盛,母亲热爱烹饪并变着花样儿使鲜鱼、羊肉、肥牛、奶油变得美味。母亲在店门口种上鲜花,其中还有能在夜里发光的荧光兰。“他们告诉我,”母亲很兴奋,“如果把花照顾好了,有一天妖精会飞到家门口的。”汤姆的魔法生物学成绩平平,不能证实这个说法。他对母亲的高兴感到高兴,但同时感到不安:等待父亲时也可以如此快乐吗?
这一年汤姆十五岁,父亲没有归来。汤姆苦于学校和功课,他的成绩不怎麽好看。同时他成熟了许多,作为单亲家庭,他害怕某一天回到家时,会发现母亲在和另一个男人愉快交谈……这样猜忌自己母亲不是什麽好事,汤姆检讨自己。不过,他的猜想可从来没有发生过。
等到汤姆更加成熟,并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时,他忽然发觉母亲似乎并不準备等待父亲了。他们的老房子太破旧了,母亲大手一挥决定搬家。
搬家?那父亲要怎麽找到他们?汤姆几乎要跳起来,这场等待的游戏如果只剩他一个人,他如何熬下去?汤姆大吼大叫,认为母亲受到了别人的引诱,决定抛弃父亲。
母亲这一次非常冷静:“我只是发现,我们两个人生活已经非常快乐,你觉得呢?”
快乐也许体现在母子俩搬进了漂亮的大房子,体现在逐渐形成规模的店铺,体现在晚饭的火鸡、羊肉、浓汤上,体现在鲜花和彩玻璃上。汤姆晕晕乎乎,之前他追随父亲,现在追随母亲,他不擅长提出反对意见,只是在心里发誓:“我会独自等待他的!”
这一年汤姆二十岁,父亲没有归来。他作为一名见习剑士从学校毕业,因为没有什麽成绩,故而没有追求成为什麽骑士。汤姆回到母亲的店铺帮忙打下手,冒险者来来往往,他能趁此听闻许多冒险故事。这样的日子十分快乐,在快乐的日子里,他惴惴不安地理解了母亲的选择。但汤姆仍然想着父亲,想着童年时他带自己出游,爬上山巅,俯视法罗斯无边而寥廓的大地,对他说为了这片奇异的世界他愿意抛弃所有。但汤姆至今不明白父亲的“所有”到底包括什麽。
这一年汤姆二十五岁,父亲没有归来。他遇上了使自己怦然心动语无伦次的姑娘,不久就在神父的见证下正式结了婚。姑娘的婚纱是母亲缝制的。婚礼之后汤姆快乐极了,后来他们的生活变得平淡,偶尔浪漫,但总是温馨。看着女儿成长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事情。
这一年汤姆三十岁,父亲没有归来。他的女儿已经四岁,每天快乐地窜上窜下,不想当剑士也不想当法师,只想成为她奶奶那样的裁缝。汤姆耸了耸肩,他支持自己女儿的决定。
这一年汤姆四十岁,父亲没有归来。母亲在这一年病重。在病榻旁汤姆握着母亲的手,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起遗言。母亲表示会把自己的裁缝店留给孙女,等她长大会成为一个比她更加出色的裁缝;把自己的花园留给儿媳妇,她比汤姆能干且有耐心,一定能等到妖精飞到家门口的那一天;把自己剩下的所有财富和自己无尽的爱留给汤姆。
这一年汤姆四十六岁,父亲没有归来。这一年的1月1日发生了灾难。他们裁缝店不得不歇业。王都的混乱最为严重,汤姆尽量避免出门,但还是在一次骚乱中被波及,头被狠狠砸中(后来才知道汤姆是被一根法杖砸中的,那根高阶法杖在异变之前价值一万三千金币)。而不幸的是医院与教堂也停止运作,牧师们茫然无措,药师的草药在混乱中千金难买。可怜的汤姆只能在家里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