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崖赶紧举手说是我。

竹茂德站起来,朗声道:“姜娃娃,你咋来了?”

姜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笑道:“睡不着,就来看看您。”

竹茂德咂了咂嘴,手往腰上摸,一摸摸了个空,他不由笑起来,“这里不能抽烟。”

姜崖上前把他扶到石头上,“葛乡长有好烟,改天我从他那顺两包孝敬您。”

竹茂德笑起来说:“你这娃娃,到底是为什麽非要来我们这里?”

大山横亘,大江阻路,当年竹家人从安徽逃难至此,有沃田的好地方被其他族人占领,他们只得往深山里跑,往高处跑,然后就落脚在深山中的深山——金竹村这里。

姜崖笑了笑,没吭声。

“我们这里的人没读过多少书,把老祖宗从安徽带来的诗书耕读忘了个差不多。没读书,就不明事理,不懂大局,姜娃娃,给你添麻烦了。”

姜崖抿了下唇,“日子会越过越好,您老享清福的日子肯定能来。”

竹茂德长长叹了口气,“但愿吧。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哪天埋土里了,如果有那麽一天,你来我坟头给我倒二两酒,上三炷香,再给我供点好烟,让我也乐呵乐呵。”

姜崖心波起伏,看着不远处的飒飒旌旗,“好,茂德爷爷,我记着。”

竹茂德朗声笑起来,“今天安庆生找上门,跟我聊了很久。”

姜崖一愣。金竹村竹安两家不和,由来已久。安家内部牢牢抱团,大事都听安庆生的,跟钱相关的,都由安思源出面解决。他们互相扶持,有钱的帮没钱的,有人的帮人丁不旺的,最近几年确实比竹家人的日子好过。但他们一直瞧不上竹家人。他们自持最早在金竹村定居的族人,当年老祖宗好心收留安家人,结果他们竟然比自个儿发展得还好,这分明把属于竹家人的好运气给拐走了。尤其安思源家的老房子被好多竹家人惦记,总想把那块让安家人发财的宅基地要回来。

竹茂德长叹一口气,“庆生其实命也苦。他老婆生孩子大出血,孩子保住了,大人没了。这都二十多年了吧,他那天跟我讲的时候还眼泪长流。”

姜崖听宋香巧提过这件事。之前集资修路,大家伙干劲不足,无端停工,安庆生的女儿哭着骂说这路修不好,自己就得穿着带泥浆的婚纱出嫁…其实她还有心里的创伤没说,要是当年有柏油路,而不是t山路十八弯的烂泥路,说不定她就不用一睁眼永远看不到妈妈的脸庞,听不到妈妈的声音。

姜崖听到这里突然明白了。怕是安庆生前天看到他们着急慌忙送姚自强下山去医院,这事大大触动了他,让他的心理有所松动。姜崖能看出这位安家的掌事人善于算计,对□□洞开发一事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安排。这次他竟主动带着安家人上山干活,说明他在一定程度上想明白了。

“庆生找我商量一件事。咱们村的小孩好多读到小学三年级就不读了!不读书不学习,那跟傻子没什麽区别。”竹茂德定定道:“他想让我们两家一起凑钱,帮助想上学的娃娃们上学。坚决不能再发生像小蝶那样的事。”

姜崖大喜,“就像过去的义学。”

竹茂德笑起来,“没错。不过咱们村这个义学,不在村里设学校,是由安竹两家出钱,让有本事的娃娃们能上多高就上多高,以后出国也行。”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夸嘴了。至少不能做文盲吧。”

姜崖忍俊不禁,“万一实现了呢?”

安庆生还提议实在不想学习的,两家可以出路费让其去福建安思源的工厂打工。要知道原先这只有安家子弟才有这个待遇,安庆生能主动让竹家后生过去打工,算是跨出很大一步。

姜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宋香巧。这位老大姐最担心的就是安竹两家无节制的争斗,斗来斗去事情耽误不说,损害的还是两家的利益。她作为夹心饼干没少挨骂,这下安庆生主动提议两姓合作,对于金竹村来说真是个天大的消息。

竹茂德拍了拍姜崖的肩膀,“姜娃娃,你做得不错,老头我都看在眼里。”

好在夜色黑漫,遮住了姜崖的红脸,他连连摆手,嘴上说着不敢当。

姜崖陪竹茂德坐到半夜,被老头劝了又劝,他才擡脚往回走。

到处影影绰绰,若是胆子小的走这段路非要被吓死不可。好在姜崖心细胆大,一步一个脚印沿着下山路往下走去。远远的,金竹村不知谁家屋里透出来的光如点点星火,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吠。

姜崖正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做的事情,忽然一声尖锐的口哨声急急沖天,他猛地回头……是竹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