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看见隐约有些熟悉的卡车司机之后,见他因为一场无妄之灾而妻离子散,颠沛流离,继而联想起自己的家人,继而生出恻隐之心,于是随手丢过去一张卡,也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大事记。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自始至终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他坚信邢慕青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坚信她付出的一斤一两都要得到十倍乃至于百倍的回报,坚信她没有心肠,不会有那么好的心,不会平白无故给人好处,除非那人给她带来过更大的好处。
邢慕青一开始简直难以置信,都想骂他是不是被疯狗咬了,才疯成这个鬼样子?后面见他似乎果真要疯了,一味地坚持对邢慕青的看法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疯那么彻底,忽然就不想跟他计较了,丢下一句爱信不信,起身离开会面室。
走过会面室那道门时,邢慕青觉得自己的心情姑且还算平静,虽然得知了一些从未想过的事实,受到了一些从未想过的冲击,可是整体来说,她的情绪还在她能够控制的范围内。
感受到迎面吹来的晚风时,她是这么想的,看见满天云霞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包括第一眼看见阮玉京,她都是这么想的。
虽然阮玉京是因为她才变成oga,才遭受这一切,虽然得到阮玉京分化成oga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表现出抗拒,都没管阮玉京是不是已经醒了,有没有可能听见她的话,听完之后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就在医院的走道里对着好心劝慰的医生大喊大叫……
虽然阮玉京整个住院期间,她没来探望过他一次,虽然阮玉京出院之后,她从没从别人那里打探过他的消息,虽然从很早时候开始,比起没法接受阮玉京的改变,她心底的情绪更加接近于,没法面对阮玉京的改变……
因为自从邢家出事和阮乾出轨这两件事好像凭空出现的巨大枷锁压在她的肩上之后,她就让自己彻底剥离了母亲的角色。
其实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好像有些人天生不擅长语言或者数字,她似乎天生就不擅长成为一个母亲。虽然她生下了阮玉京,给予了他难能可贵的生命,可是在关心关爱他这方面,她总是做得很少很少。
好像她天生就是个情感淡漠的人,做不到像其他母亲一样对孩子予取予求,温柔呵护。
等到她把生活重心从家庭转移到工作,她对这个孩子的关心更加少得可怜,阮玉京整个童年乃至于青少年时期,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认真交流的次数更加寥寥。
他们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仿佛两个没关系的陌生人。
似乎只有阮玉京出事之后,他们才真正有了交流的契机,为了一个统一的目标也好,为了同一个敌人也好,直到那个时候,他们才仿佛真正变成一对母子,面对面坐着,吃饭、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聊工作,极其偶尔的,他们也聊聊彼此的生活,交换一些观点和新的发现。
这一切,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筹谋,与之有关的一切展望,随着阮玉京第二性别的转变烟消云散,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所以选择不去面对,她又一次抛下了他,留下他一个人,也不管他能不能承受的了。
——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觉得所有的情绪都在她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到停在他面前的前一刻,她都是这么认为的,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控制,然后距离更一步拉进了,她时隔数月,又一次看清楚他的脸。
他还跟以前一样——几乎一模一样,没有变瘦,没有变胖,连发型和头发的长短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可是忽然之间,她就觉得受不了了,压在她心底的情绪好像呼啸而来的狂风席卷着她的防线,让她几乎就要不管不顾,捂着脸大哭一场,发泄心底像黑色海潮一般的不安和愧疚。
所幸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坐上车之后她也忍住了,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现得太过失态,语气很平静地对他说:“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阮玉京朝她看来,没有料到她会主动跟他说话似的,几秒钟后,他点点头,“挺好的。”
“宫家那孩子……”邢慕青紧接着又说道:“他把你照顾的很好,是不是?”
阮玉京意识到她已经通过网络媒体一类的途径得知很多必要的信息,心里感到片刻的不自在,仍然点头,“嗯,他对我很好。”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紧接着说道,声音隐隐有些发紧,还有些发颤,好像有些紧张,可是话音没有停顿。
很明显,他想说这些已经很久了,似乎也有些不管邢慕青能不能接受,他都要一意孤行的意思,可是因为第一次表现得这样任性,所以没法避免感到些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