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似乎又绕了回来,仲岩看起来有些落寞:“你妈妈一定很爱你。我的事我妈从来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妈妈对我的爱。”田野确切地说,“但是你知道吗仲岩,做妈妈真的很难的,提供爱还不算,还要掌握爱的方法,而这方法针对不同的孩子又有不同的路数。你妈妈可能是对你没那么爱,或者更爱你弟弟,但绝不能说她是‘完全不爱你’。而我得到了足够的爱,但这份爱的路数是‘我爱你爱到为你而活,所以你也必须为我而活’,我的生命属于生下我的那个人。从这个维度上来说,我又很羡慕你的自由。”
田野说:“要不你想想更远的未来呢?你将来想去哪里定居,做什么工作,在哪个领域发光发热?这些事我哪怕稍微想一想都是大逆不道的,是要被骂‘想一出是一出’的。但你不会,你可以毫无负担地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毕竟你妈妈没有为你付出全部,她注定掌控不了你的人生。”
“我想过啊,我想去马尔代夫,做个调酒师。”仲岩语出惊人,“我能从现在起就以这为目标活着吗?不能啊。我得学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学很多和我的目标毫不相关的东西。老师你觉得我们是为什么学习呢?是为了去大城市、在高楼大厦里办公、当成功人士吗?还是说为了考公务员、当老师呢?可能这种也有吧,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学习的初心就是为了让妈妈开心而已。”
“我的妈妈没有为我的成绩开心过,她只会惆怅为什么这样的分数不是我弟弟考出来的。”仲岩说,“真不公平啊,一个孩子只能有一个妈妈,一个妈妈却可以有很多个孩子——不过如果有的选的话,她其实也很希望只有一个孩子吧……”
“不要为妈妈而活。”田野这么说,但说得非常没有力量,因为她知道这有多难,“你的人生很长,有很大一部分时间其实是和妈妈无关的。”
“是很长,度日如年。”仲岩说着,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说起来很快,还有三年半,但是我已经这样活了三年又三年。而且我也很怀疑大学和社会是不是真有你们说的那么美好,还是说,那只是一个让我们坚持活下去的谎言?”
“仲岩……”
“田老师,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但是说实在的我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可能觉得我成绩好,又听话,就觉得我还不错,但是我其实做过很多不好的事。一些自私的、阴暗的、恶毒的、令人失望的事。”
“你可以跟我说。”
“不了,我希望至少在你心里我是个好孩子。”她说着起身,“只是如果有一天我选择了离开,我希望老师不要太伤心,因为我是应该受到惩罚的。”
“仲岩!”田野紧跟着站了起来。
“我得回去了老师。”
“你等等。”田野像说梦话一样,“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虽然我本意很想帮你保守秘密,但是作为老师,涉及到伤害自己的事情,我是有义务告知家长的。”
仲岩蓦然回头,眼里的警惕一闪而过,然后就是一个很舒展的笑容:“谢谢老师今天陪我,我真的觉得好多了。其实房子对我来说不重要,女孩没房子也是很正常的事……这个没必要跟我妈讲的。”
田野说不出话来,便见仲岩冲她低了低头,说了声“老师再见”,然后快步走进单元楼内。
田野有了一瞬的耳鸣,当她抬头看向五楼的窗子时,她觉得那里有万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