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福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将乔玉嘴中的布团摘了下来,周围全都安静下来,无人再敢应声,都在等乔玉的回答。
乔玉一怔。他虽然天真,但没到不知世事的地步。他的姨母与陈皇后结怨已久,宫中人人皆知,他即便再傻,也知道冯贵妃会对太子不利,甚至是,想要太子的性命。他是很简单的小孩子脾性,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冯贵妃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冯贵妃。他并不认为血缘是很要紧的牵绊,因为他是父母的孩子,可自小爹不疼娘不爱,谁都不管他,还不如祖母房中的那个模样和善的大丫鬟喜欢爱护自己。
而他的太子那样好,乔玉想,自己要保护太子,保护他的阿慈,这是他同自己定下的约定。
那是一段难捱的沉默,乔玉没有求救,这里是宫中最偏僻的地方,几个月也不一定有人来一次,只能是无用功。虽然被捆成了这个样子,乔玉依旧学着记忆中景砚从前的姿态,背脊挺直,直视着得福浑浊的双眼。
终于,他摇了摇头,半阖着眼,睫毛轻颤,隐藏着胆怯与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
宫中的争斗复杂,乔玉知道自己不聪明,他不敢说任何一句与景砚相关的话,无论真假,都怕被人听到心中,颠倒黑白,引起轩然大波。
得福并不生气,只是笑容古怪,显得面容更加尖刻,又问了一遍,“良玉,好孩子,你知道些什么?”
乔玉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索性紧紧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得全的脾气暴躁,还要再问,却被得福拦了下来。他看向了乔玉,那目光并不是像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像是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小狗,或是不顶用的物件,需要教训或者修理才能继续使用。
得福狠狠拍了一下得全的脑袋,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收收你的手。现在可不能真对他做些什么,要是身上留了痕迹,有了马脚,这孩子又不识相,到时候若真是鱼死网破,就不好解释了。以后的日子长着,现在急着做什么?”
他原先就没打算一次将话真的问出来,即便是良玉真的不争气,软骨头,撬开了嘴,吐出来的东西得福也不会相信,他这一次是要先寻机会狠狠教训良玉,让这个小太监知道什么是苦头与害怕,日后才更能牢牢掌控在手心里。
宫中阴私的刑罚再多不过,不在身上留下痕迹,而叫人胆战心寒,做一辈子噩梦的法子也不是没有。
得福清楚得很,他捏住乔玉的下巴,很怜爱似的道:“良玉,你这么不听话,是该吃些苦头才知道什么是教训。”
乔玉置若罔闻,他费尽心神,只为了不在这三人面前掉眼泪,拼命仰着头,恍惚间看到天色昏昏沉沉,乌云密布,冬雨将至。
得福从袖口里掏出几张卷起来的桑皮纸,让流鱼展开,自己揭起一张,覆在乔玉的脸上,左右调整了一会,才算是满意了,笑着道:“咱家今天就让你们瞧瞧,这杀人不仅能不见血,连印记都能不留下来。”
乔玉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发抖。他是害怕的,他怕疼怕痛,怕吃苦受累,可是这害怕不足以战胜他对景砚保护的心。
那比他自己还要重要,沉甸甸地压在心中。
得全递出早就准备好了的酒壶,得福含了一口在嘴中,弯下腰,用力向乔玉脸上覆盖着的桑皮纸喷了过去。酒水喷成了细密的水雾,均匀地覆盖在了桑皮纸上,紧实地贴在了乔玉的脸上,几乎不留一丝缝隙,连风都吹不进去。
这是种叫贴加官的刑罚。因为桑皮纸与寻常纸不尽相同,吸水且防潮,受了潮后柔软服帖,整个贴在受刑人的脸上,叫受刑人难以呼吸,只能伴着窒息,慢慢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的死去,却毫无办法。
才被桑皮纸覆盖上的时候,乔玉还不知道厉害,直到令人作呕的酒气蔓延,他才感觉到不太喘得上气,十指猝然张开,忍不住地想要挣扎抓住什么,却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为数不多的空气。
得福同着得全流鱼三人快活地看着乔玉挣扎时的神态,过了片刻,才揭开一张桑皮纸覆盖上去,又喷上了一口酒。
桑皮纸越多,压迫就越沉重,待覆盖到第三层的时候,乔玉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了,他看不到天空的微光,听不见耳边的说话声,连刺鼻的劣质酒气似乎都闻不见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疼痛。
他似乎坠入了一个漆黑的大窟窿中,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无,心肺在拼命,想要身体活过来,口鼻却越来越难喘得上气。覆盖在他脸上的只是几层薄薄的桑皮纸,此时却仿佛即将合上的棺材板,要将他永远关在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