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父偃来了,是个个子并不高大的中年人,有些瘦,眉宇间是深深的竖纹而非这个年纪的人多有的额上横纹,显得坚刚狠厉。这副相貌,刘彻有些看不上眼,若非他的上书太吸引人,他的计策实在有效,刘彻并不很想用他的。请置朔方、徙豪强兼并之家于茂陵、行推恩令,实在是太得刘彻喜欢了。高兴之余,也有一丝遗憾——与卫家没有瓜葛就好了。这样一个颇得法家精髓的人,却是偏向外戚的,让刘彻觉得堵得慌——主父偃,不能长留。
主父偃明摆着要挺卫子夫母子到底,让刘彻很不喜欢,目前为止,刘据是刘彻唯一的儿子,支持他们母子,不是单纯的在诸皇子中择一贤者而择式的站队,而是在算计刘彻啊——支持据儿的人,其实,是在打着朕再无他子,然后,离死不远了,好表忠心吧?得子固然是朕所喜,只是,他今年连路都走不稳,你们却把他夸成一朵花,是不是太心急了点?朕的儿子,不需要你们这样的吹捧,朕当然想自己的儿子成器,只是,你们夸得太离谱了。你们,能不能,把眼光放得长远一点?
主父偃却是带着另一个让刘彻很想会心一笑的消息来的——燕王刘定国淫-乱以及其他重罪。燕王偏远,却是北接匈奴,收回来,正好。让他去办吧。
主父偃欲言又止:“陛下……如今皇子已大,母族日显,出身不能再说寒微。陛下春秋日盛,而椒房仍空,即便不立太子,何妨先立皇后?后宫有主,也免得再起波澜。一兔脱走,万人空巷……”
刘彻眯着眼睛笑了:“朕如今听到皇后两个字便觉得烦,据儿么——”有些无奈地道,“他还不会说话呢,再看看吧。卿且行燕,回来再说。”
“喏。”
主父偃退后,刘彻心下更怒,一个一个,就没有省心的!又转而想到,自己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确实只有这一个儿子,心下不痛快了。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先立了据儿?以备万一也是好的,各地藩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又一想,立了他,岂不是如了一帮躲在暗处的小人的意?若是以后再有更合意的,想换太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先帝废栗太子,看着简单,却是有当时的窦太后、梁王、包括馆陶在一旁支持,并且是打了个措手不及,让栗太子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刘据,他的舅舅日渐峥嵘,姨父们出自旧门,当年的栗家与之是不能比的。一时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王氏有孕,也快分娩,不知是男是女……
就在这时,又有通报:“安阳侯求见。”
刘彻歪了歪嘴:“宣。”
韩嫣进来,刘彻静静看着他行礼问安,心下却在暗自估量,瞧这行止,是一点都没变,只不知道,心,变没变?
韩嫣倒没有想得太多,这几年,刘彻对他似与众人同,没有那么紧挨着,也不刻意回避,像是完全忘了以前那一段一样。当下从袖子里拿出了准备好的奏章。
刘彻挑眉:“这又是什么?”
韩嫣不语,双手奉上。刘彻接过,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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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见刘彻面上先是一白,隔了一会儿,五颜六色轮了一回,最后定黑色上。心下纳罕:明明是对集权很有利的办法,为什么他会这么生气?
刘彻恨得牙痒,刚想着要跟他继续,他倒好,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想着放权,为的什么?担心什么?正在大有为之时,你为什么要退?心里在想什么?是以进为退想要更多,还是怕功高震主?抑或,看着卫青得重用,心里有什么计较?
深吸一口气,缓声问道:“正值而立之年,王孙怎么想起这一出来了?”
“其实,十多年前,臣再次蒙先帝诏命,令臣再为陛下伴读的时候,已经跟陛下说过了,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
刘彻一愣,笑道:“怎么不记得?只是,你现在要退的什么位?”摆摆手,“别说已经得够了军功、国家也大胜了,匈奴还没有彻底打垮,不是么?正要指着你再努力,怎么就要退了?”原来,这人还记得当初志向……
“这是早就想好了的,不是么?”韩嫣理了理袖子,轻声道,“当年,先帝驾崩前,曾提点过臣,此事,不能着急。臣回去想了很久,确是需要一个契机。由一将军上言,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满朝老将,用旧的法子太久,轻易不能接受反而容易多想,年轻的,又没那个资历能让大家接受。如今由臣提出来,也算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