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咎循声走过去,就看见卫弥月衣裳单薄地坐在廊庑下,双腿屈膝,手里捏着一只空的白玉盏,身前的坐凳上搁着一个白瓷瓶子。
沈咎拿起来掂了掂,里面起码空了一半。而他面前的小姑娘,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瞧着他,里头含着露水一样的光泽,在泠泠的月光下,酒意仿佛被化开了。
沈咎微吸了一口气,掀眸看卫弥月,问道:“夫人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面喝酒,不等为夫一起?”
卫弥月虽然喝的有点儿多,但神志还算清醒,只是视线有些晃,人也莫名其妙有些亢奋。她皱了皱鼻子,只想回答沈咎后半句话:“谁说我没有等都督?我坐在这儿,便是为了等都督回来,我能第一眼看见你……”
沈咎抿了抿她耳边细碎的绒发,低头在她唇畔轻闻了闻,一身浓甜的青梅香气。他低声,“等我干什么?”
一般人这时候通常都会说“我想都督了”或者说“都督不在,我一个人睡不安稳”,但是卫弥月眨了眨乌黑雪亮的眼睛,对沈咎在她耳边呵出的气息无动于衷,歪了歪脑袋,说道:“沈咎,塞北的战场有京都的景色好吗?”
沈咎微一怔,但还是直起身答道:“一个是日暮云沙月色寒,一个是东风夜放花千树,于我而言,这两者无法放在一起比较。”
卫弥月又问:“那你身在战场时,想念过京都吗?”她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屋檐,“舒适安稳的住所,”又指了指方才小厮离去的方向,“将你的诸事打点得井井有条的下人,”然后指尖朝着自己指了指,“还有蕙质兰心、温婉动人的妻子……想到这些,你迫切地想回来过吗?”
“夫人是担心我日后去了塞北,一去无回吗?”沈咎被她逗笑了,以为她把自己灌醉了,手掌放在她头顶揉了揉,略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以前并不觉得塞北和京都有太大差别,除非凯旋,否则倒不曾有过迫切想回来的时候。”
毕竟武将上了战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生还,要么死返,没有中途回家的选项。
但沈咎说完顿了下,微挑起唇,半开玩笑地说道:“但如今我有蕙质兰心、温婉动人的妻子,日后如果再上战场,想必会日日思念望京,夜夜牵挂都督府,只盼早日凯旋,能与夫人见面。”
卫弥月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里轻轻松一口气。她想,不是她一个人会这样,她这么选择,情理之中情有可原……放下了一个包袱,卫弥月心里松快不少。她将双腿缩了缩,腾出一点地方给沈咎坐,瞧着院里高悬的一钩弯月,思绪飘远了,没头没尾地问道:“沈咎,你觉得月亮上面会有什么?”
沈咎在她身旁落座,目光随着她看去,虽觉奇怪,但还是思索道:“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砍之。是以月中既有兔,又有姮娥,有吴刚,有广寒宫殿。”
不知是不是觉得他的回答太普通,卫弥月努了努嘴,伸出一根细白的食指晃了晃,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月亮上住着跟我们一模一样的人?”
沈咎不言语,不晓得是否当她喝多了。
卫弥月努力睁大眼睛,瞧着越攀越高的月亮,继续自说自话般地喃喃道:“月亮上的人发明出了各种各样的机器,能让远在塞北和京都的两个人面对面地对话,他们也不乘坐马车,出远门的话就坐会飞的工具,从京都到塞北,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还有一种机器,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说不定我们在吃饭、喝水、谈话的时候,月亮上的人便看着我们。他们的世界,比我们多走了一千年……”
卫弥月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地弱了。她将脑袋搭在膝盖上,眼睑微垂,不知又在想什么。
谁知沈咎从她手里接过酒盏,给自己斟了一杯青梅酿,一饮而尽道:“顺风耳、千里眼、腾云驾雾,夫人说的不也是神话吗?与我说的月中桂兔有何不同?”
“……”卫弥月被质疑了,偏偏还被噎得哑口无言。她扭头瞪一眼沈咎,气鼓鼓地道:“你说的神仙,我说的都是人!假如我坐过会飞的车,看过远在天南海北的人吃饭,我也是神仙吗?都督强词夺理。”
因为激动,再加上了喝了酒,卫弥月的双颊红扑扑的,望向沈咎的双目闪着明亮醉人的光泽。
沈咎回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久久不曾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沈咎才抬手盖住她的双目,黑眸深沉,很轻很轻地道了一句:“蔻蔻喝醉了,早些休息吧。”
尽管喝罢酒后很困,但卫弥月几乎一夜未睡。
大约凌晨三点左右,沈咎还未起床的时候,卫弥月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她本想给沈咎留下一封书信或者字条交代清楚,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写,只把当初春日宴上她画的画儿,放在临窗桌上,又搁下一瓶【香草雪莲养生丸】让沈咎胃疾犯了的时候吃,然后走出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