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问颖在旁听着,发现他是在询问当年皇后生产之时的详细情况,如生产中意识是否清晰,还记不记得产房里有谁,记不记得她亲生孩儿的模样之类。
这个问题对皇后未免有些残忍,她生产的那一日同样也是她孩子的死期,世间绝大多数母亲都不会想要回忆孩子死去时的情状。
但或许是从未对那个孩子有过印象,又或许是多年的抚养使她把杨世醒看成了自己的孩子,皇后的回答没有阮问颖想象的那么艰难,只有因记忆不清而导致的稍许迟疑。
“母后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由于胎儿在生下来之前就没了胎息,相当于是个死胎,所以我生产得十分艰难,折腾了大半夜也没有生出来……”
“中途,我力气用尽,晕了过去,好不容易醒来,又挣扎了许久,才在天蒙蒙亮时生下孩子……但是,那个孩子哭声微弱,我甚至、甚至听不到他的哭泣声——”
“我心急不已,想要亲自看他,但稳婆不让我看,说是孩子满身血污,要抱下去洗净了,先给陛下看过,再给我看。我当时疲惫至极,争辩不过他们,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母亲坐在我的榻边,命乳母把孩子抱来给我看,说陛下给他赐名世醒,取醒世光明、天公睁目之意,还说,这孩子生于旭日初升、雪霁初晴之时,是个有大造化的……”
“那个孩子就是你。我当时心中分外欢喜,想着老天总算没有让我白遭罪,给了我一个孩子。可是——母亲她,却在乳母把孩子抱下去之后,告诉我,对我说,那、那不是我的孩子——”
回忆到这里,皇后的声音有些哽咽,脸色也泛出苍白,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无法消解的梦魇。
“她说,我的确生下了一个孩子,也是名皇子,可那孩子胎里不足,生下来便——便窒息而亡——”
“而我母亲早有准备,于陪产之时命人偷偷从宫外带进来一个孩子,听闻不好,立即将两个孩子调换。从此之后,你——就成了我的孩子……”
皇后含着泪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阮问颖默默不语,心绪潮涌。
安平长公主虽然在信里写了当年之事,但只是一笔带过,没有细说,如今听闻皇后讲述,她的眼前不由浮现出幕幕情景:大雪纷飞的冬夜,孱弱挣扎的妇人,微弱啼哭的婴孩……一时百感交集。
杨世醒依然神色淡淡,没有多少动容:“大长公主为何会早有准备?难道她早就知道了母后生下来的孩子会立不住吗?”
皇后拿锦帕拭了拭泪:“从我怀上孩子起,太医的神色就没有平静过,他们虽然口上不说,但我心里知道,这个孩子恐怕不好……直到月份大了,实在兜转不回,他们才把实话告诉我……”
“所以你外祖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事的,也许她早早做好了两手准备,又也许她见势不好,临时想了法子,总之,她赶在我生产前备好了你,又在我生产时把你带进宫,就这样瞒天过海……”
关于大长公主是如何施行偷梁换柱之计的这一点,皇后不知晓究竟,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却清楚,但阮问颖见杨世醒没有要说开的意思,便也保持了沉默,继续听母子俩对话。
杨世醒道:“听父皇说,当年母后有孕时,父皇几乎把整个太医院搬进了长生殿,命数名太医给母后轮番请脉。母后孕象如此不好,难道父皇就不曾听闻过一丝消息?”
皇后眉心忧愁:“太医自然是和陛下说了,但他们不敢把话说得太死,陛下又笃信真人之言,觉得只要有真人护佑,待你生下来后把你抱去三清殿养上一段时日,便能大好……”
杨世醒微微笑了一笑:“这话倒是不假,孩儿小时候的确没少去三清殿。”
皇后轻叹:“你小时候也是个体弱多病的,许是母亲在偷偷带你进宫时,哪里磕碰着了你,使你身体较同龄人孱弱,让我担了许久的心,好在三岁后你就没什么大碍了。”
她把话题转回来:“总之,陛下坚信我腹中胎儿不会有事,太医见他这般态度,又岂敢说些不好听的?若非一位太医私下偷偷相告,恐怕连母后都不敢确定,依然希冀着孩子能够平安。”
杨世醒道:“那位太医是谁?”
皇后道:“是千金科的王太医。她是医中圣手,你姑母当年便是她接生的。她是女子,知晓孕妇的心思,不忍见母后沉浸在虚妄的期盼中,便大胆告诉了母后实情。”
杨世醒道:“如今太医院里没有姓王的,不知这位王太医身在何处?”
皇后道:“她年事已高,原本就有致仕的想法,是陛下强留她为母后保胎,在母后生产完之后,便告老还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