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茴坐在床头愣神许久,好些回忆才如尘封的书籍被吹开,一页页于眼前闪回,她捂着心口猛地喘了口气,记起了自己是怎样吐血晕厥,又是怎样回到行云州的。
谢灵峙再见到奚茴时,她便坐在小苑的海棠花树下,一席雪青色的长裙,袖摆与裙踞皆托在地面展开,上面落了一层海棠花的花瓣,可见奚茴已经在这儿坐了许久了。
谢灵峙就站在月洞门前一时没有靠近,回想起回到行云州后这些天发生的事,他便觉得无措也无奈,皆归咎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早间齐晓向他道别,说他终于想好了接下来要去哪儿。
曦地每日都有地区受鬼域沦陷影响,行云州也每日都会派一些门内弟子前往曦地救援,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能活多少算多少,总好过他们在神明的庇护下泰然自若,不看旁人苟延残喘。
即便知道或许未来的曦地也只有两三年的时间,但这个时间里他们仍然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齐晓道:“也亏得师兄的一席话让我想明白了这些,即便没有鬼使我也是行云州的人,即便没有鬼使,我也可以护卫苍生。我要离开行云州,去往大千世界,或许下一刻遇见的便是危险,但谁知道呢?这世道总有奇迹发生。”
谢灵峙被他话中的“奇迹”二字触动,他将自己能交给齐晓的法器都交了出去,只盼望即将离开的师弟会遇上属于他的奇迹,既能救人,亦可自保。
作别齐晓,谢灵峙便被岑碧青叫走了。
几乎一整天他都在曾经的问天峰处待着,五彩的光柱中灵气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从结界外可以看见光芒中偶尔闪过的身影。高矮胖瘦与人影相似,可他们不是人,他们是苍穹上的神明,受神女召唤降到人间。
神明在讨论些什么,于结界外的人什么也听不见,只偶尔能听见潺潺水流声中忽而传来一道钟响,震慑人心。谢灵在其余四宫长老的身侧,虽跪坐着,腰背却挺得很直。强行将他拉来的岑碧青却深深地将身体匍匐了下去,从头到尾没抬一次头。
他神游太虚,直至眼看着天色不早,谢灵峙才从浑噩中苏醒。
他分外清楚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若可以选择,他也想如齐晓那般拥有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
谢灵峙带奚茴回来行云州,是因为他以为青梧宫的明佑长老可以治好奚茴,结果越发偏离了他的初衷。谢灵峙想,他也可以带奚茴离开,他们可以去元洲,也可以去蜀州,总之只要不是行云州,哪里都好。
神明显然无法议论出一个准确的结果,他们这些受命前来的白跪了一整天,谢灵峙回到漓心宫后便直奔奚茴的小苑而来,这一路他都在计划怎么走。
待见到奚茴,不知她何时苏醒,又安静地抬头赏那一树海棠,或静静地看太阳沉于云海,日光渐暗。
看上去,奚茴像是在发呆,可有些什么到底是不一样了。
谢灵峙缓慢地朝奚茴靠近,她听见了他的动静,回眸朝他看过来的那一眼谢灵峙便知道,她清醒了。
不知因何,但总归是好事。
痴傻中的奚茴不会自己换一身清爽干净的衣裳,也不会离开那间屋子出来赏景,更不会在听见身后的细微动静便敏锐回眸,看向他时没有笑容,无悲无喜。
“阿茴。”谢灵峙走到奚茴面前,慢慢蹲下问她:“你可觉得哪里不适?”
奚茴摇了摇头,嘴唇抿了抿,道:“谢阿哥,麻烦你了。”
她终于又叫谢灵峙“谢阿哥”,这一声比之先前的每一次都要真心,就像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段时间。
谢灵峙即觉得庆幸,又有些心酸:“只要是阿茴的事,在我这里永远都不算麻烦。”
奚茴搁在膝盖上的手捏紧裙子上紫藤花的绣纹,她的眼底倒映着晚霞最后一丝光芒,那浓烈的红像是将她的眼眶也染了色,泪水聚于眼睑,她深吸一口气,到底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谢灵峙道:“阿茴想出行云州去看看吗?是想去元洲,还是想去哪儿?谢阿哥都可以带你去。”
奚茴咬着下唇,片刻后轻声道:“其实我都记得。”
记得她混沌的这些时间里发生的事,也记得明佑长老对谢灵峙说她活不过两三年了。
云之墨曾经对谢灵峙说,奚茴的命与轮回泉绑定在一起,轮回泉干涸她便会消亡,如今看来,鬼域也不过两三年的时光便会彻底与曦地融合。这些奚茴本都不在意的,只是她心里难过,云之墨就像个走投无路的傻子,毅然决然地以为他能换奚茴安定的一生,殊不知,世界还是一样糟糕。
奚茴抬眸看向谢灵峙,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看见他了……他现在变得十分陌生,分明是同样一张脸,同样的声音,可他身上的气息,看我的眼神,统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