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立半晌,他回到屋中,窗户“哐啷”轻响,花坞翻进来。她向来温声细语,这会儿尾音都开了叉,“祝鹤行是疯了吗?要娶个男人当王妃?还有景安帝,别是把脑子病糊涂了吧!”
沈鹊白解下腰间葫芦,剔开塞,喝了口荔枝酿,说:“据说大梁先祖爷取了位男后,六宫空置,相伴到老,很是恩爱。”
“这能一样么?人家是给心爱人尊贵的地位,祝鹤行这就是、就是……”花坞看不穿祝鹤行的目的,无头苍蝇似的打转,细白玉颈兀出青筋,“难不成祝鹤行果真好南风,可他娶你做什么——”
“等等。”沈鹊白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眼儿睁大了些,“这个‘果然’,是几个意思?”
花坞说:“祝鹤行及冠一年仍旧无妻无妾,也没和哪家姑娘有风流趣闻,府中下人还是一水儿的男的。”
“所以就传他好南风?”沈鹊白好笑,祝鹤行那副艳皮囊、黑心肝、刻薄嘴,说他房中空虚是因为好南风,还不如说他是难得瞧上谁。
“他若是好南风,也该有个蓝颜知己吧。”沈鹊白用眼神询问:他有吗?
“传说有。”花坞语气渐弱,“祝鹤行与景安帝并非亲舅甥,据说他每次召祝鹤行入宫都是在寝殿,常常半日不出,也不许里面有人伺候。他们经常单独游玩,祝鹤行还睡过景安帝的小榻,传出这消息的内宦当日就消失了,这不是欲盖弥彰、欲语还休——”
“噗!”沈鹊白喷出一口冰饮,脸色薄红,“变/态!”
花坞鼓掌,“对,变/态!天家会玩得很!”
“我是说这么想的人变/态。”沈鹊白盖上玉瓶,“景安帝自小养着祝鹤行,自然亲近,时常召见、一起玩不是常事?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王爷和宣翊卫使,论国事政事自然要避开些,至于睡小榻……”
他摊开手,“为什么不能睡?睡龙床也是行的。”
“我无法反驳。”花坞挠了挠头,“可他到底为什么娶你?”
祝鹤行身份尊贵,他的王妃必得是高门贵女,若这桩婚事是景安帝的意思,那实在羞辱明瑄王府和祝氏,可若是祝鹤行的意思……他身份特殊,亲事必定要做一番势力和利弊权衡,景安帝又为何同意?
“我突然有个猜测。”花坞说。
沈鹊白说:“我洗耳恭听。”
“祝鹤行已经及冠,家里定要给他物色婚事,可他此时不想娶个沾利害关系的妻子,便想起了你。你虽然身份配不上,但无法留下子嗣,将来王府世子自然与你没关系。你是侯府弃子,这一巴掌扇在侯府脸上,就跟蚊子撩了一口似的,没个重响,祝鹤行也没得罪重臣。”花坞呼了口气,轻轻合掌,“更妙的是,你在家里没倚仗,往后他想做什么或是想纳百八十美妾回来都不用顾忌亲家脸面。”
沈鹊白摩挲瓶身,说:“说得通,但不完全通。”
花坞说:“嗯?”
“不娶总比乱娶好,景安帝能同意后者,岂会不同意前者?”沈鹊白回想起祝鹤行的模样,轻声说,“祝鹤行这个人有些疯性,但他没有因为疯而失智,或许我们想得深,人家偏偏浅,我们想得浅,他又憋了一肚子的算计。想猜中他的心思,实在不易,那……便不如不猜。”
花坞不解地看着他。
沈鹊白说:“无论如何,沈五在这场婚事中都只是一颗棋子,它有没有用、要怎么用,都是祝鹤行说了算。”
祝鹤行这一手惊棋打乱了沈鹊白的计划,但事已至此,懊恼无用,不如顺势改道而行。“祝鹤行要拿我做棋子,我便顺他的意。”他垂眸,“棋子遇见对的执棋人,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执棋者自以为棋高一着,岂知棋子也是得偿所愿?”
音落,沈鹊白也看向花坞,说:“你留在朝天城。”
花坞说:“你刚回宣都,还要入明瑄王府这座虎口,我不放心。”
沈鹊白说:“宣都有我的人,我并非孤立无援,那里不比朝天城……”
“所以我更要跟着你,宣都的暗桩到底不如我知你。”花坞在沈鹊白身前蹲下,要看清他的眼,可它那样润,像蒙了层胭脂雾,看不清。她抿唇,说,“这么多年了,我隐约猜到你的目的,却不敢笃定,这让我时常恍惚,但没关系。我们相识十年,我信你,也服你,你要做什么,我都跟你。”
沈鹊白看她良久,伸手将她扶起,说:“姐姐信我,我也信姐姐。”他顿了顿,轻声说,“无刀在手,我曾任人鱼肉,宣叔说得对,十二年了,我梦魇难消,旧仇未报。”
虎虎生威的乱棒接连砸下,粪坑里泡着老妪浮肿残损的尸体,冰湖是座捅人骨肉的冰锥堆。那年冬日的雪不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