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往堂前一瞥,忽然想起,过去几年里,当自己这么凝神思忖的时候,下方经常有其他的宗帅静静等待。因为他所料多中,于是信服他的宗帅渐渐增多,从一开始的三五人,到后来的三五十人。然而此时此刻,那些宗帅们都死了。
是他们所信服的梁大遣人突下杀手。
梁大并不觉得后悔,也没有亏欠谁的意思。
面临着非此即彼的选择,还能怎么办?
宗贼豪帅们纠合徒附,欺压百姓,仿佛能够一手遮天。而庐江雷氏这样的大豪族一到,什么都没做呢,就迫得自己匍匐发抖,先向其他宗帅们举起屠刀,猛砍他们的脑袋。其实,庐江雷氏又算是什么大势力了?他们之所以来到乐乡,还不是因为被曹军杀得屁滚尿流,不得不背井离乡?
所有的人,所有的势力,都是这么层层堆叠、层层欺压下去;每一场成功或失败,其下都垫着无数尸骨。既然身在乱世,就要做好被垫在尸堆里的准备。
这世道本来如此,而我还不想死,我要表现出足够的价值。
梁大拍了拍身边的厚重箱笼,这里面的种种珍玩、财货,都是好东西。他记得这箱子里,有一枚极其精美的玉玦,上有缠尾双龙纹饰,玉质细腻光润,上带一抹艳红,是罕见的精品。当时梁大带人假扮盗贼,在麻山马鬃岭上截杀了一队意图投往南方的行旅,其中有一名气度非凡的书生竟敢当面怒斥,于是梁大毫不迟疑地挥刀斩其首级,从他的腰带上取了这枚玉玦。或者,那艳红色就是书生的血液凝结在内?
梁大喟然摇头。
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傍身,如果在太平年代,在任何一处通都大邑里都足以过上快活的日子。在乱世杀戮劫掠,在治世安享富贵,华灯煌煌,欢乐未央,岂不美哉?可太平的治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次日,梁氏部曲数百人,由梁大、梁喜带领,向乐乡东南部的平坦地区挺进,沿途连破数座庄园,迫令庄园上下降服后,抽取人质若干,再退回石瓦山。
当日无事。
第二日,梁氏部曲再度行动。这次的目的转向西南,深入丘陵和山区,再度威逼数座庄园。这次他们不再只是迫使降服而已,而是挟裹着百姓子女、粮秣物资、畜力牛马,排列成长长的队伍,缓缓而归。
因为挟裹的人和财物实在太多了,为了方便管理,梁大将下属的一个百人将派驻到队伍后方,另外分配了将近两百人沿途督促行走,维持秩序。他本人则带领精锐之士走在队列最前方。
午后,队伍距离北方的石瓦山不过十里。
梁大回头观看,只见庞大的队伍在丘陵间忽隐忽现,不禁想起昔年在刘景升部下担任督将的情形。那时候他几次随同刘景升的从子刘磐率部南下,旌旗猎猎,军势威武,与此刻的情形倒有些相似。谁能想到之后数年天翻地覆的变化呢。谁能想到曹军南下,而荆州的霸权就此破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