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厉江篱和邓崇从手术室回来,坐在一旁的空椅子上,一边喝水一边问小于:“带新来的两位同学去看过病人了么?”
小于说去看了,他又问新来的两位同学会不会给病人换药和拆线。
男生已经是规培的第二年了,以前还轮过骨科,就点头说会。
小师妹是今年刚实习的,之前几个月不是轮的内科系统,就是在辅助科室,心电图和内镜中心各待了半个月,换药拆线这种技能当然还没怎么练过。
厉江篱点点头,笑道:“不要紧,这个操作很简单,让你师兄师姐多教教,没两天就会了。”
说完这事儿他又转头问江烁鑫和姚敏:“喝不喝奶茶?”
“不喝,都快下班了。”姚敏应了一句,又想起来,“哦,刚才有一个你的外卖,糖水的,也帮你放休息室的冰箱了。”
她一边说一边给厉江篱使了个眼色。
厉江篱领会到她的意思,不禁一囧,懂了,糖水是何氏糖水铺出品,九成是严晴舒点的。
还剩一层小到不能再小的可能,是他家舒主任突然间母爱大发。
厉江篱努了努嘴,道了声谢,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起身去了休息室。
他从冰箱里拎出来一份椰汁香芋西米露,芋头粉糯起沙,透明的西米藏在椰汁里,有种淡淡的晶莹剔透感,入口冰凉香甜,像是能把秋天的燥意都滋润掉。
吃完糖水回到办公室也不过是十分钟的事,刚进门,就听叶眉说:“我真是服了他们,天天说孩子挑食,这不吃那不吃,所以长不高,说他们要花多少心思照顾孩子,天天哭穷,讲自己为了孩子付出多少,结果就这,那么重要的问题都没发现。”
他有些惊讶,问道:“这是在吐槽谁,发生什么事了?”
邓崇摇头叹气道:“说她有个亲戚,小孩来儿科住院,莫主任说孩子太矮了,一查,矮小症确诊,她亲戚想起来老大小时候也这个身高,赶紧带过来一看,也是矮小症,但是骨骺线已经闭合了,没办法再干预。”
“那孩子多高?”厉江篱问道。
干预孩子身高的事很多家长都会做,小的时候舒主任也带他到儿科去看过生长发育门诊,医生说他的身高很标准,舒主任这才放心了。
说什么以后要是不够高,那就不关她事了,她已经尽力了。
“说是一米五五,十五岁了。”邓崇应道,说完摇头叹口气,“可惜了。”
厉江篱又问:“男孩还是女孩?女孩可能还好点,以后穿高跟鞋还能补救一下。”
“男孩,所以才说没辙。”邓崇道。
厉江篱一时间不知道还说什么才好,男孩子,总不能安慰他说没事,以后你能穿高跟鞋吧?
叶眉道:“就是说啊,男孩子这个身高,跟残废有什么不同,以后就业、择偶,哪个公司哪个姑娘看得上他?十五岁了啊,他们两口子要是真的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对孩子好,会没发现他比同龄的男孩子矮那么多?”
她越说越生气:“我姑说了,这孩子打小儿就坐第一排,她跟他们两口子说过,说没有男孩子一直坐第一排的,这不比女同学还矮么,是不是不对劲,让他们带孩子到医院看看,那两口子每回都说没事没事,就是挑食,补充好营养就够了。”
“燕窝,花胶,雪蛤,什么鬼补品都吃,吃得比我亲大嫂坐月子都好,这下好了,补出问题来了,还天天在学校被同学叫小矮子。”
她摊摊手,整个人都很无语。
厉江篱啧了声:“小孩子吃这么多补品,分分钟性早熟吧?”
之前他们收的那个胸腺畸胎瘤的小男孩也是出现性早熟症状,但他那是假性早熟,肿瘤切完之后指标就回落了。
叶眉这个亲戚家的孩子,八成有真性早熟。
叶眉撇嘴,“谁知道啊,不过我觉得可能遗传因素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爸就不高,将将一米七,妈就更矮了,刚刚好一米五。”
“打击太大了,孩子要是啥也不知道就算了,可现在看着,孩子也懂事了,以后指不定怎么怨他们呢。”
越是往后,受影响的事越多,尤其是等走出社会,找工作和找对象频频碰壁,他对父母的怨气就会更重。
这个话题刚聊到这里,姚敏就说起了另一件事:“肿瘤科昨天有件事你们知不知道,有个病人过来找医生要咨询乳腺癌的化疗,结果医生看了她的片子,说她没事,不用做化疗,病人当场就晕过去了。”
江烁鑫问:“发现自己其实没病,高兴晕的?”
“啥啊,气晕的。”姚敏摇头,一脸叹息,“我听肿瘤科的护士说,那个病人是在市中医院做体检,说有乳腺结节,几度不清楚,反正就是比较严重,要做手术。”
“那就做呗,结果术中的快速病理说是癌,就把左侧乳/房给切了,那边还让她继续打化疗,她想到大一点的医院做,就过来问,肿瘤科的喻主任刚好在办公室,顺便给看了一下。”
“喻主任那个人你们也知道,说话贼直接,看完就说你这个应该不是癌,良性的可能性更大,要不你再去乳甲外科看看,方便的话去那边拿切片过来再做一个病理,病人一听这话就晕倒了。”
大家听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厉江篱问:“术后病理也是癌吗?”
姚敏道:“不清楚,可能是?主要是病人做完手术都一个多月了,现在左边胳膊还动不了,严重影响生活。”
接着邓崇他们讨论起为什么不保乳这个问题,厉江篱偶尔插两句。
正聊着,一阵敲门声响起,大家的说话声顿时戛然而止。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见到一个穿着嫩黄色旗袍和白色针织开衫的年轻女郎站在那儿,戴着副平光眼镜,斯斯文文,亭亭玉立得如同迎风的清荷,看不清长相,便愈发凸显镜片后一双柳叶眼顾盼生辉。
脖颈上还挂着一串珍珠项链,举手投足间姿态从容优雅,像是从老画报上走出来的一般。
“我找厉江篱医生。”她细声细气地说了句。
厉江篱早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心里有些震惊,不知道她这会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说今天要拍广告,拍完了回家去?
姚敏他们因为已经知道厉江篱和严晴舒的事,便也听出了她的声音,闻言都揶揄地看向厉江篱。
姚敏还说:“厉医生,有人找你呢。”
厉江篱不由得有些囧,心跳早就乱了,还要力持镇定,装作一副如无其事且公事公办的样子,起身走出去。
对她道:“有什么事我们去外面说。”
说着赶紧把严晴舒领走,本来想去谈话室装一下,但又觉得没必要,干脆把她带到楼梯间。
他走之后,办公室里一阵窃窃私语的猜测:“我感觉那个人好像某个明星哎?”
“不像吧,我没认出来,像谁啊?”
“说不上来,就是种感觉,嗯……感觉哪里见过。”
说话的是几个学生,还有人问姚敏:“敏姐,你觉不觉得眼熟啊?”
姚敏目光一闪,心说不是吧,都戴眼镜戴口罩了,还认得出来?
但她面上却很淡定:“……没啊,你们觉得像谁啊?”
几个学生就说想不起来,想得起来也不会问了。
倒是坐她对面的刘之裕忽然说了句:“我感觉有点像严院长,戴那眼镜,看着有点像严院长开会的时候,你们不觉得吗?”
话音刚落,邓崇噗地一下,把刚喝进嘴的茶水喷了出来,引起旁边的人一片惊呼。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水,一边吐槽:“我靠,老刘你别吓人行不行!”
一想到他小师弟跟年轻版的严院搂搂抱抱,卿卿我我,那场面就很吓人啊喂!
姚敏和江烁鑫对视一眼,俩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一阵闷笑不已。
很显然,他们也脑补到了跟邓崇想的一样的画面。
厉江篱是完全不知道这群人在说什么的,把严晴舒领到楼梯间之后,原是想问问她要是再被拍到怎么办,但脸却板不起来,反倒是笑了。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天要回家么?”
“回了呀,我下午就回了。”严晴舒笑吟吟地道,“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和干妈在收拾行李,要带学生去苏州参加比赛,还整理出好多旗袍,给了我好几件呢。”
说着忍不住在他跟前转了个圈,雀跃地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嫩黄的布料衬得她皮肤越发的白,虽然看不见脸,但厉江篱却能看清她浓密如扇的睫毛,能够想象得到她的脸孔如何千娇百媚。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两下,嗯了声:“好看。”
严晴舒高兴起来,笑嘻嘻地道:“那我下次再穿其他的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