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宁随着张竞到了前厅,恭敬地请他上座,又亲自奉了茶水。待他神色缓和,她才将来北地的前后因果以及那套“骄奢淫逸”的策略细说了一遍。
“思宁不敢欺瞒,叔父若不信,可问元姑姑。”方思宁笑着,又加了一句保障。
“原来如此。”张竞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声,“是我气急了。这些年你在皇宫里也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既来了北地,有我在,断不容任何人欺负你。先前我在京城述职时见过刘尚书,婚事还可商量。至于公主……以后休要让她,纵得她无法无天的。”
方思宁听在耳中,觉得这位叔父对自己也有许多误解。
张竞却没体会出方思宁的心思来,他喝了口茶,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你明日到营里来吧。”他说着,搁下茶杯起了身,“我看你也久未操练,功夫都荒废了吧?你是兄长唯一的女儿,岂能这般懈惰?正好趁此机会,把骑射都拾一拾。”
方思宁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正想寻个理由拒绝,却听张竞又自顾自说了一句:“就这么定了,明日我遣人来接你。”言罢,径自往外走。
“叔父……”方思宁几步跟上去,心想着怎么也得挣扎一下。可话到嘴边,面对张竞满目的慈爱,她还是认了命,“……我送送您。”
张竞噙着笑,同她走到门外。元祎和陈慬正候在阶下,见他出来,二人躬身行礼,尊了声“侯爷”。
张竞皱了眉,对元祎道:“都敢对我甩鞭子了?”
“事出紧急,还请侯爷见谅。”元祎答得迅速,更带着几分理直气壮。
张竞目露无奈,又看向了陈慬,表情一时间更复杂了些。他欲言又止,转而对方思宁道了一句:“明日不许带暗卫。”
“好。”方思宁苦笑着答应了一声。
待张竞离开,元祎上前询问:“郡主,明日有什么事么?”
方思宁回头望着她,满目哀怨。“明日我要去军营操练。”她说完,又叮嘱陈慬,“侯爷的话你也听见了,万不可暗中随行。军营不比寻常,别到时候落个窥探军机的罪名。”
陈慬低头,应得恭谨:“属下遵命。”
这般温顺听话,令方思宁想起先前的事,多少有些后怕。她走近他些,叹道:“我之前是喊你住手,不是让你束手待毙。眼见杀招,怎么不躲呢?”
陈慬不知如何跟她解释,或者说,不知她是不是真的需要解释。
能为主子逞凶斗狠,才能显出暗卫的忠诚。凭对方是谁,都不能有半分顾忌。暗卫从无退路,做对了领赏,做错了领死,规则再简单不过。而主子喊了“住手”,那便说明是做错了。做错了还想自保,只会招惹额外的怒气……
方思宁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又从他眼神里看出了几分困惑,一时自己也纠结起来。她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又换上十足佻达的笑容,对他道:“明日你独守空房,可别太想我哟。”
此话一出,陈慬的困惑陡然转为了怔愣。
元祎也愣了愣,随即一把揪起方思宁的后领子,恨恨道:“郡主,你果然是需要好好操练操练了!机会难得,我们现在就去找找轻便的衣裳,明日好穿!”她说着,拽起方思宁就走。
方思宁却还笑着,更偷偷冲陈慬挥了挥手。
陈慬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又在挥起前回过神来,止住了动作。他低头,亦将手臂垂低,轻轻叹了一声……
……
……
独守空房。
陈慬从没想过这个词能用在自己身上。不过这词由方思宁说出来也不奇怪,毕竟她还曾夸过他一句“宜室宜家”。
陈慬无奈一哂,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在的这个房间。
按方思宁的身份来看规模形制,这间卧房属实偏小了。纵然分了内外室,也是二十步内就能走完的大小。外室本放着桌椅,如今撤下,置了屏风和床榻。珠帘之内,便是内室。装饰优雅、陈设金贵,却谈不上奢华。房中的架子床是南方式样,月洞门上挂着藕色帐子,看来甚是轻软朦胧。临窗摆着软榻,榻上随手放了本杂书。初夏时节,暖风不请而入,曳动书纸几页,沙沙轻响……
若是她在,必要过了辰时才起身,如不会客,梳妆便也随意。用过早膳,在花苑里逛上一圈,与元祎聊上几句,而后便是午膳。午后无事,只安静地看话本,累了起来走走。一时有了兴致,也放个风筝、喂个金鱼。晚间也是一样,偶尔听个小曲、小酌几杯,又碍着元祎的嘱咐,子时之前必定就寝。
无论怎么看,她的生活都只能说是“无所事事”。于是,身为护卫的他,也是同样的无所事事。
在他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平淡单调的每一日,令时光分外悠长。种种杀戮血腥、刑责痛苦,皆都遥远起来。
他微微有些惶恐,只觉得自己身处的地方不甚真实……
这时,房门被推了开来。他的心头没来由的一阵雀跃,转身抬眸,望了过去。
进屋的,却是元祎。
元祎是领着小丫鬟来打扫的,一见陈慬,她甚是无奈:“别听郡主那些胡说八道。她既不在,便不必守在这里。”
陈慬收敛了心思,低头应道:“是。”
元祎看看他,又叹了口气。她挥手让小丫鬟们自去打扫,又低声对陈慬道:“郡主对着你是什么话都敢说,可你若真信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