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破!”贺钦厉声道,他收刀,光芒如潮水褪去,圣子就伏在中央,双肩耸动着不住喘息。
房间一派寂静,只有她滴落在杉木地板上的眼泪清晰有声,啪嗒啪嗒。她终于感受到了无上的,无上的屈辱和悲伤,这屈辱和悲伤不是为了贺钦击溃她的刀光,而是她终于意识到,过去了这么多年,城主那魔鬼一样的阴影和手段依然笼罩在她头顶,她从未忘记那些覆没的死亡,每当想起来,照亮黑夜的火光都在她的脑海中熊熊燃烧。
多么可悲啊……即便是天照大御,也会被黄泉的恶鬼所掌控在手心,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惧怕失去的顾虑中一再退缩,直至退到谁也看不见的角落。
“……振作一点,”闻折柳掀掉打褂,三下五除二地扯开鹫草结,将腰带扔到一边,总算能一身轻松地扶起圣子,“别怕!你可是不夜城的神呢。”
他用袖子擦掉圣子的泪水和汗珠,侧头低声道:“水。”
华赢连滚带爬地捧着茶杯,用双手递过来,圣子勉强喝了一口,便摇头避让,不肯再喝了。
贺钦平静地道:“得罪了。不过,我还是想问,即便以你的能力,还是不能杀了他?”
刚才的情况他们都看见了,眼前的少女或许拥有天下最干净的眼睛,最温暖剔透的心灵,可她毕竟是被称作太阳神的黄泉太夫,是被全天下的鬼所爱慕的女人,她只是激动了一刹那,就需要集合他们五个人的能力联手压制。王之怒,能使流血千里,伏尸百万,那神明的怒呢?神明和女皇集合体的怒火,想必要比万军之战还要宏大悲壮吧?
——哪怕是黄泉之国的天照,也不能摆脱城主的控制么?
“……我不能。”圣子说,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不能,“那天晚上,他就站在火堆面前,站在我面前,扮成一个侍奉我穿衣的男众。他对我露出的微笑那么谄媚,口吻却阴毒得像一条蛇,他对我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太夫,您的身份太尊贵了,哪怕掉了一根头发,都是不夜城乃至黄泉国的损失,一定是这些卑贱的鬼教唆你离开阿波岐原的对不对?你放心,我已经好好地惩罚过他们啦,还望您千万不要生气啊!”
原话复述,语气都分毫不差,这些毫无人性的刻毒话语必定在她耳畔回响了成千上万遍,直到她闭着眼睛都能喃喃地重现出来,“我发了疯一样地尖叫,然后冲进火海。黄泉中的火焰不能烧伤我,却带走了他们的性命,在火海中他们全都安详地闭着双眼,像只是睡着了,随时都能醒过来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杀什么人。”圣子痛苦地说,“我已经完全记不得当时的具体情况了,只记得光芒从我的身体里喷涌出来,像洪水或者海啸,我杀了他一次,杀了他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第六次,第十次……甚至是第一百次。我是天照,我是天照啊……只要我想,我的光芒能熔化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每一次他的身影在光里消散,下一秒就会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形象,老人、孩子、男子、女子……每一次他都笑着,用不同的声音对我说,还望您千万不要生气啊!”
“我杀不了他……我居然杀不了他!”滚烫而无力的泪水顺着圣子的脸颊流淌,“他就像成年人逗弄一个小孩子那样逗弄我,直到我毁灭他的次数实在太多太多了,他的情绪才诧异起来。他不解地问我,太夫何至于生气至此?这些卑贱的鬼死了就死了,这种货色要多少有多少,为您献出生命,明明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啊?”
她用手捂住眼睛:“我说不出话,也回答不上来……他是没有心的畜生,恶鬼!到后来,他实在不耐烦了,他停止在我面前现出形体,声音却还能回荡在我的耳畔,他说不要再闹了,您再闹下去,以后每个月我都要定时定点地宰杀一批鬼,杀他们对我来说就像杀小羊羔,就是那种皮毛雪白,叫声咩咩的小羊羔,您见过吗?您可是不夜城的太夫啊,不会这么不重视子民的安危吧?”
玩家们看着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附骨之疽,”闻折柳低声说,“但是世上不可能存在杀不掉的人。”
“是的,”谢源源情不自禁地附和,“就连死亡本身,最后也会归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