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知太过震惊,竟无法回答。
而对面的程晋臣眼睁睁地看着三殿下的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起来, 还以为他是醉后不适, 不料很快的,赵曦知的脸色又开始转红。
程晋臣眼见如此奇景大吃一惊, 忙过来握住赵曦知的手, 本是想试试他是在发热还是发冷,不料赵曦知猛地挣脱,竟又把手掌心往袍子上擦了两擦。
程晋臣目瞪口呆:“殿下你……”这是在嫌弃他脏还是怎么了?
赵曦知回过神来,忙解释道:“我、我不是因为你,只是这手……”他将右手举起来放在眼前细看。
那股香气仿佛已经透进了心底, 除非把心也掏出来仔细擦一擦。
程晋臣也反应过来,自己碰的是赵曦知的手背,三殿下却是在擦他自个儿的手掌心,可见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那好好的又是为了什么?他狐疑地看着赵曦知。
赵曦知勉强将手握紧, 不敢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他假装镇定地又看了一眼程晋臣, 迎着程晋臣疑惑的眼神,估摸着小公爷是不知情的,这让赵曦知无端松了口气。
可突然间又想起自己脸上的伤, 他其实也记得当时在街上自己趁兴将一帮捣乱的地痞打的七零八落,记忆里那些人是不曾近过自己的身的。
那么这脸上以及身上隐隐可疑的痛是来自什么……赵曦知隐约也猜到了几分。
只是他因为看不见自己脸上的指痕,还只当一切都是养真所为。
“可恶!”三皇子攥紧了拳, 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在懊恼别人。
程晋臣将赵曦知送到宫门口,又特意叮嘱了一番, 叫他千万不要泄露在外头打架、以及跑去樱桃巷的事情。
赵曦知虽然对于当街打架且大获全胜之事在心中还是很引以为傲的,但却知道这种事若传到皇后耳中那便了不得,至于樱桃巷……此刻他也巴不得什么事都没发生而已,当下便一口答应。
两人分别之后,程晋臣自回荣国公府,赵曦知则回了宫中,才走不多会儿,就见翊坤宫的一名小太监匆匆地跑了来,道:“殿下去了哪里这半天不见人?”
赵曦知说道:“荣国公府里有喜事,我去盘桓了半晌,怎么了?”
小太监面有难色,只道:“殿下快去翊坤宫看看就知道了。”
赵曦知不知如何,慌忙加快脚步来到皇后宫中。
正有个宫女从殿内退了出来,手中捧着的托盘里放着些细瓷碎片,满面惶恐。
隐隐地似乎听到殿内皇后的声音,像是在动怒。
赵曦知顾不得,忙拔腿往内,入了寝殿,却见皇后背对着自己坐在榻上,宝莲在旁边欲劝又止的样子。
听见脚步声,宝莲见是赵曦知到了,明显地有些放松之意,忙躬身道:“殿下回来了。”
赵曦知一点头,上前跪在地上:“孩儿给母后请安。”
往日皇后见他来了,自然都是欢天喜地,不管是正在做什么都要先放下,可此刻虽然听见赵曦知的声音,却仍是背对坐着,一动不动。
赵曦知见状,未免心虚起来,暗忖皇后该不会是听说了自己在外头的胡作非为了吧。
正在忐忑之时,皇后开口道:“你们先退下。”
宝莲等宫女太监听了,忙悄悄地往后退了出去。
赵曦知更是一阵皮紧,只当东窗事发,早在心中盘算该如何求饶了,当下忙道:“母后,孩儿知错了……”
不等他说完,张皇后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知错?你又做什么了?”
赵曦知一愣,还好他转的快,忙道:“孩儿今日是去荣国公府盘桓了半天,还以为母后因为这个生气了。”
皇后淡淡道:“你同世家之人相交,母后怎会为这个生气。”
赵曦知已经猜到皇后不是在恼自己,当下一颗心重又放落,微笑问道:“那是谁惹了母后不快?”
张皇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最近难道没有听说过那风言风语?有关你十三叔的?”
“哦……”赵曦知醒悟:“母后是不是说,十三叔要跟贵妃娘娘家的什么人定亲之类的流言?”
皇后冷道:“那不是流言,是真的。”
赵曦知大为惊讶:“母后从哪里听来的?”
张皇后道:“今日众妃嫔来请安的时候,王贵妃亲口说出来的,这还能有假?纵然她再张狂,也不敢就在这种事上信口开河。”
赵曦知怔了半晌:“可先前我明明听说,十三叔是要跟定国公府里的……”
“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恼!”张皇后手攥成拳,在榻边儿重重地捶落,“本以为你父皇还是眷顾定国公府的,想不到居然最后竟还是偏向王家!”
赵芳敬身份在那里,他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亲事自然非同一般,所以先前宁宗答应了要从国公府里给他选人,皇后才欢天喜地。
毕竟若真的赵芳敬娶了国公府的人,不管怎么样,十三王爷就也算是皇后一族的了,定国公府在朝中便是牢不可破,无人能及。
谁知道突然间情形大变。
张皇后气急攻心,道:“我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你父皇纵然不满意国公府的女孩子,那也不至于就倒向了她们王家!难道你父皇……”
皇后且说且狐疑起来,心惊且寒。
蓦地又想起赵尚奕娶乔养真之事——此刻皇后还不知道宁宗听取王贵妃“偷梁换柱”计策一节,只当此事仍旧可行。
原先她因对皇帝的话深信不疑,听了那“孤鸾”的说法,才把养真拱手让给贵妃,可现在想想实在可疑的很。
皇后越想越是胆颤,几乎怀疑宁宗已经跟自己和国公府离心了,她忙拉住赵曦知颤声说道:“曦儿,你说、你父皇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赵曦知却还镇定:“母后没有问过父皇吗?”
皇后含恼说道:“问是问过了,但是他只说、是你十三叔的主意。”
之前皇后听了王贵妃的话,简直像是在众妃嫔面前跟自己炫耀似的。
自打把养真定给尚奕之后,贵妃就一直都是凄凄惨惨的样子,皇后看在眼里高兴在心上。
可最近王贵妃似乎慢慢恢复过来了似的,皇后只当她是无奈地接受现状了,直到今日贵妃主动说起,赵芳敬将跟王家的一位小姐结亲。
当时张皇后还不信,毕竟宁宗曾亲口答应过她,要赵芳敬跟定国公府结亲的,可回头去乾清宫问过后,宁宗的回答却像是打了皇后一记耳光。
她当时就按捺不住问皇帝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宁宗却并没有跟她多做解释,只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芳敬自己的主意,想必是他看上了王家的女孩子,朕也是没有法子,只能答应他罢了。”
皇后碰了个软钉子,虽然大为不悦,却也不敢过分闹腾,只得忍气回来。
——张皇后不知道的是,宁宗本来不至于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瞒着她的。
只不过因为上次跟她说过了张天师对养真的批语,后来王贵妃也知道了,且说是皇后这边透露出去的,所以宁宗记在了心上,不想再把绝密之事跟皇后说了,免得她一时不慎透露出去,或者有别的节外生枝之类。
这自然让皇后误会了。
此刻张皇后越想越有些后怕,甚至隐隐地觉着后悔。
赵曦知听了皇后的回答,沉吟说道:“从没听说十三叔跟王家的人有过什么交集,如果真的是看上王家的姑娘,怎么之前从没听说过他们见过面?”
张皇后忙道:“我也是这么说的,而且据说那个女孩子是才上京不多久的。怎么这么巧就能给你十三叔看中了?”
赵曦知自然知道赵芳敬的为人性情,十三王爷带人接物虽然是温和高贵无可挑剔,但事实上他的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孤高矜贵,就如同白雪无尘,但又隐隐地超脱了世俗。
他少年时候便游遍天下,这世间仿佛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不管是投身从戎,还是潜心修道,他竟都是进退自如,令人叹为观止。
赵曦知曾经一度想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配得上自己的十三叔,结果他竟无法想象得出来。
宁宗其实早就劝赵芳敬娶妻生子,但十三王爷只说自己要修道,无心成家。
所以赵曦知私下里曾经胡思乱想,……也许赵芳敬真的会成仙了道,自这世俗之中飞升呢?
就算是京内的什么世家大族的姑娘,任凭如何的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只怕他还未必动心呢,如今无端端对一个才上京不久、没什么人见过的女孩子动心,这真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除非那人也是天上降下来的仙子。
赵曦知在心中飞快地忖度了半晌,皱眉说道:“母后不要着急,这件事里透着蹊跷,我想十三叔不是那种会跟人一见倾心的性子……何况如今竟没有人见过那王家的女孩子,按照贵妃娘娘的性子跟王家的作风,本来这会儿他们该利用那女孩子四处交际拉拢人心才是,怎么会藏的如此严密?可见有异。不如让儿子在外仔细地再打听打听再说。”
张皇后看着赵曦知认真的脸色,豁然开朗之余,突然间又有些感动。
之前只以为儿子是小孩子心性,每每不听话惹她生气,但如今在自己六神无主的时候,却也是他有理有据地在体贴安抚。
皇后竟有些后悔前些日子打了赵曦知,此刻便握紧他的手,百感交集地说道:“曦儿……你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