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家大致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谭秀才一直没高中,郁郁不得志,心里对朝廷对官府多有不满,平时不敢说,这喝高了,借着酒劲什么都敢往外面吐。这不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告到了官府,也牵连了家人。
他倒是过了把瘾,痛快了,就是可怜了家人。
看到队伍里还有几岁的孩子,刘子岳心里很是不落忍,可他只是个没有实权的亲王,做不了什么。尤其是这在松州,他也是个外来户,若是在广州,兴许还能想想办法。
容建明心里也不舒服,对刘子岳说:“走吧,咱们还有事,别看了。”
刘子岳点头,迈着沉重的脚步跟上他,等跟这支队伍擦肩而过时,他对上了妇人怀里抱着的小姑娘天真无邪又有些茫然恐惧的眼睛,心里忽然像是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大人的过错,关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事呢?
“刘七公子,走了!”容建明在前面唤道。
刘子岳连忙跟了上去,犹豫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容老板,就没办法救他们吗?”
容建明诧异地看着他,低声道:“刘七公子别说了,谭家是池家的姻亲,池家都没办法,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刘子岳闷闷地点了点头,跟着容建明继续往前,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宅子前。
宅子上方挂着“池宅”两字。
容建明对刘子岳说:“到了,刘七公子稍候。”
刘子岳点头。
容建明上前跟对方说明了情况。
池家的管家听闻他们的来意,叹了口气说:“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府中有些事,不方便见客,容老板和这位公子改日再来吧。”
对方说的什么事,容建明大概清楚。
他叹了口气,拱手道别,回到刘子岳身边,无奈地说:“抱歉,是我没料到谭家今日会被抄家带走,让公子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
刘子岳摇头:“这是意外,不怨容老板,还要劳烦你下次再陪我跑一趟。”
一行人只得返回城中,走到快进城的时候,又看到了谭家人。
只走了几里路,谭家众人皆是狼狈不已,尤其是那个小姑娘,鞋子都不知道掉到了哪儿,小脚丫露在外面,冻得通红,鼻涕都冒了出来,眼泪在乌黑的眼珠子里打转,看得人实在是不忍心。
而衙役还拿着棍子在催促:“快点,快点,磨蹭什么呢?走快点,没吃饭啊!”
妇人们哭哭啼啼,赶紧加快了脚步。
刘子岳看着他们像一群牲口一样被人赶进了城中,心情很沉重:“官府会怎么处置他们?”
容建明也说不清:“可能会杀头,可能会流放吧。”
非议天子,那可是大罪,全家老小都要受牵连。
他看出了刘子岳的不忍,压低声音劝道:“我知道公子心善,可这种事牵扯进去对公子没好处,你就……当没看见吧,别提了。”
刘子岳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慢慢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多谢容老板提醒。”
回到客栈,一楼还有些人在议论这事。那么显眼的一支队伍,看到的人不少。
刘子岳侧耳倾听了几句,都是骂谭秀才的,说他胡言乱语,喝酒误事的,活该之类的。
刘子岳听得厌烦,上楼回了房,坐在房间里,想起这事心里还是堵得慌,才几岁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罪呢?
他没看见就算了,看到了还是什么都不做,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刘子岳叫来黄思严:“你出去打听打听谭家的事。”
下午,黄思严就回来了:“公子,有个书生跟那谭秀才不合,两人经常闹矛盾,谭秀才酒后失言,说什么天子无……德,被那书生告到了知府衙门。小的打听过,松州知府大人量刑一直比较松,除非出了人命官司,不然他一般不会判死刑,估计会留谭家一条命,将他们流放吧。”
刘子岳听完这话后,并没有多高兴。
大景朝的流放之刑对官员贵族来说还好,有不少优待,像他,还有陈怀义,能带护卫随从忠仆,路上不会吃什么苦头,到了流放之地虽然环境艰苦,但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太艰难。
可换成平民百姓就不一样了,官府会派人一路押送到边疆,光是徒步走几千里就很磨人,期间还三餐不济,不少身体差的死在了流放途中。
而且这么远的距离,差役要一路随行,非常艰苦,没遇到城镇,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路上难免将气撒到这些流放之人的身上。好些的打几棍子就完事了,要是遇到那种心术不正的,流放的人被奸污、被打死都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而且这些流放的罪人到了边疆也是被派去环境最恶劣的地方从事重体力劳动,那些身体不够强壮的很难撑过这一关又一关。
不过,南越也是流放之地呀。
反正是流放,将这些人流放到南越不就好了?
兴泰正好缺人,准确地说,整个南越都非常缺人,若是能将这些人平平安安地弄过去,既能救他们一命,又能给南越当地增加人口和劳动力,简直是双赢的事。
但这事绕不开松州知府,必须得他点头才行。
刘子岳灵机一动,站了起来,对黄思严说:“出去打听打听松州知府的喜好,按照其喜好准备一份厚礼,明日我去拜访他。”
黄思严准备了一副名画。
刘子岳第二天上午去了知府衙门,拜访松州知府。
等了一个多时辰,松州知府才有空见他。
松州知府三十余岁的样子,留着八字胡,面容冷峻,不苟言笑,颇有威严,让刘子岳想起了高中时候的教导主任。
他简单行了一礼。
松州知府面无表情地说:“刘七是吧?找本官有事?”
刘子岳笑着说:“知府大人,是这样的,草民来自广州,做些小买卖,听说松州府偶尔会流放犯人去南越,小人的船每次都是空着回去,左右也没载什么东西,不若让差爷们坐小人的船,也可快一些,节省差爷们的时间。”
说罢,又让黄思严呈上了礼物:“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大人请笑纳。”
松州知府眉头皱了起来,打量着刘子岳,过了一会儿,忽地开口:“你是为了谭家人而来?”
最近要流放的就只有谭家人。
刘子岳大大方方地承认道:“知府大人神机妙算,草民昨日去池家办事,无意中看到了谭家人,队伍里还有几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草民动了恻隐之心。大人有罪,稚子何其无辜,还请大人怜悯!”
松州知府看了一眼他送来的画,这幅画都得好几百两银子。这些钱就是买十六岁左右的妙龄少女都能买二三十个,买下谭家人更是不在话下。
若是贪图这些人口,他完全可以拿这笔银子去找人牙子买,还有卖身契,没这么多限制,而且能够挑选青壮年。
这样想来,这个少年单纯只是怜悯谭家的孩子。
除了大奸大恶之徒,人都有恻隐之心,对不知事的孩子更是容易心生怜悯,松州知府也是人,家里也有父母妻儿,面对谭家白发苍苍的老人,年幼的孩子,他也会心生同情。
职责所在,他不可能放了谭家人,但也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对方一定的照顾和宽待。
轻咳一声,松州知府义正言辞地说:“刘公子好心,我们就却之不恭了,本官代府衙的差役多谢公子的好意,就劳烦刘公子载他们一程。”
刘子岳高兴极了:“应该的,草民的船每年都会来往松州好几趟,若是还有差爷需要去南越公干的,尽管坐草民的船。以后每次到了松州府,草民都派人来向知府大人汇报。”
除了押送流放的罪人,他们松州的差役去南越有什么公干?
这小子是想包圆了他们松州府的犯人啊!
松州知府瞥了刘子岳一记:“以后再说吧,这画拿回去,不要污了本官的清名!”
“草民的错,多谢大人,草民就不打扰大人了,告辞。”刘子拱手道别,高兴地出了知府衙门。
一出去就碰到了容建明。
容建明今早去客栈找刘子岳,听说他到了知府衙门,急得不行,赶紧跑了过来,生怕刘子岳做什么傻事,触怒官府吃板子。
如今见他全须全尾地出来,大大地松了口气:“公子无事就好,你跑到知府衙门干什么?”
刘子岳没瞒他,笑着将今日之事说了:“……知府大人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等我返程回去就带上他们!”
上了他的船还不是他说了算,那些差役不敢在船上做出过分的事。谭家人有食物有水,又不会遭受虐待,定能平平安安抵达南越。
听完刘子岳的话,容建明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吗?”
刘子岳纳闷地看着他:“容老板你这话什么意思?”
容建明叹道:“你记得我铺子里卖的棉布吧?那就是谭家人织出来的,谭家婆婆有一手好织艺,传媳不传女,咱们松江最好的棉布便是出自谭家。前两日我店里的伙计说以后店里没这棉布了就是因为谭家出了事,以后不能在供应棉布给店里了。”
刘子岳瞪大双眼,震惊地看着他,短暂的惊愕过后,取而代之的狂喜。棉布的价格可比棉花高多了,若能找到合适的手艺人,明年棉花能赚更多。刘子岳本来就想找会织棉布的匠人,没想到竟近在眼前。
看着刘子岳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容建明幽幽地说:“公子怕是一直在想怎么找到合适的棉布织女吧,这次简直是得来不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