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显的拳头与遥勉涨得通红的小脸只有毫厘之隔,却听身后声轻唤,不得不停住动作,连忙站起身,恭敬行礼。
遥勉勉强抬头,眯起被打肿的左眼,努力向长廊转角看去,却见一华服女子缓缓从暗影中走出,身后跟着手提宫灯的侍女。缎面绣鞋踩在薄薄的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绛紫色裙角擦过有些脏污的积雪,他就着昏黄的宫灯,顺着厚重的白色狐裘向上看去,便见一张含笑的脸,精致的面容,淡雅的妆容,波光粼粼的眼瞳。
遥显遥沣皆是恭敬,同行礼道:“侄儿遥显/遥沣见过姑母。”
“同是自家人,无需多理。”目光扫过趴在雪地里的遥勉,并不多做停留,仍旧是温和地对站着的二人道,“在殿上看不见你们几个小淘气,原是跑着雪地里寻新鲜把戏,大冷天的,也不怕冻冰了。皇上正寻你们呢,大过年的,可记得多说几句喜庆话。”
遥沣闻言又是一拜,“多谢姑母,侄儿就回去。”又扯了心有不甘的遥显匆匆往昭华殿赶去。
从两个半大的孩子身上挪回视线,恰巧对上遥勉满是傲气的眼,于是微微一笑,也不伸手去拉他,只是蹲下身子,拂开他发上的雪片,仔细地看着这个八岁大的孩子。
“你的眼睛很漂亮,和你的母亲很像。”
遥勉有些吃惊,随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拍去衣裳上的残雪,整顿衣襟,俯身,恭敬一拜,道:“侄儿遥勉见过姑母,姑母万安。”
解开肩上狐裘披风拢在遥勉身上,莫寒伸手将他略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整理好,指尖触及之处皆是片冰冷。
“你该饿了吧?随姑母去殿里吃东西吧。”
莫寒拉住他雪般温度的手,便要往昭华殿去,孰料,遥勉却站在原地,不愿往前半步。
“怎么?不愿同我一起?”
旁提灯的侍女纤巧见莫寒扯下披风已是着急,此刻又见她与遥勉在雪地里僵持着,连忙劝道:“公主身子弱,当心风寒,三皇子自有睿思殿的人照应着,公主不必如此。”
但莫寒不理会,仍旧牵着遥勉的手,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又试探着问道:“去玉华殿,如何?你的伤也应仔细照料。”
“姑母,您是见过母后的,侄儿斗胆问您句,母后……母后出身高贵,贤良淑德,母仪天下,乃天下女子之典范,绝不是绝不是那般飞扬跋扈,气小善妒之人,是不是?”
她默然,只是摸摸遥勉的头,沉声道:“即使回答是,废后诏书上的字句也不有会丝毫改变,即使打赢侮ru母亲的遥显,史官们亦不会对既定的事实有任何更改。遥勉,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你的父皇不会容忍任何人对他的质疑,尤其是他的儿子。”
不知何时,空中又飘起轻薄易碎的雪,却比燕京的雪吝啬许多。
“走吧,去玉华殿,我藏了许多好吃的,今日统统给你。”
遥勉跟在她身后垂首死死盯着脚尖,安静地走向前走。披风下摆滑过苏软雪地,将浅浅的脚印抚平。
遥勉似乎对玉华殿很感兴趣,仰头四下打量着殿内格局与装饰,险些被矮凳绊倒。莫寒将他领到内厅,内侍已将炭盆燃起,屋内渐渐暖和起来。
将伤药在他眼角淤血处轻轻揉散,莫寒笑笑,逗弄道:“可是看中什么?尽管说就是,一会就叫人给你宫里送去。”
“姑母……”
“嗯?”接过纤巧递上的点心,莫寒推到遥勉跟前。
“侄儿只是从未来过玉华殿,有些好奇罢。父皇倒是常来,只是禁止妃嫔皇子进来。想来姑母与父皇定是自小亲厚,非一般人可比。”
昏黄的光晕在羽翼般纤长她的睫毛下投出落寞的影,他仍旧是个孩子,纯真美好,却已学会偷过老旧的记忆,搜寻今日的点点滴滴,一场角逐,初生的牛犊,带一片痴妄,一路荆棘,遍体鳞伤。
这是早慧的痛苦,过早的触碰腐朽与残酷,目睹粼粼鲜血,听闻残破嘶吼,直至麻木,继而残酷地展露死亡前最后一丝悲悯。
风筝在高飞,暖风和煦,线轴在欢笑的孩童手中。那尽情欢乐的孩子永远存在于不可触及的远方,梦之彼岸,含泪遥望。尔后,在时光流逝中笑看他无望挣扎,寸寸消弭,灰烬般落于尘埃之上,随暖风逃亡。
仿佛一场又一场轮回,不可避免,她看他,仿佛看到彼时过于早熟的袭远,早凋的纯真,连微笑都带着阴暗的色调。
她曾努力将色泽调成温暖,却只是颓然。在黑暗中向他伸出手,温暖他僵直的身体,唱着不着调的歌儿哄他入睡,在那些暗无日的日子里,成为他的光源,却在不知不觉中种下禁忌的果,营造出今日混乱不堪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