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还有木格子花窗和午睡时在屋外叫嚷的知了……夏天……随处都是雪白的茉莉,我家……唔……我家前院也曾种过六月雪,到了六月,六月雪便同茉莉一齐开,一片……一片莹白……好美……”“别……我求你,别说了……我求你……”他将头枕在莫寒肩上,嘴角溢出的血顺着他们相互依靠的姿势,在莫寒的颈间潺潺流动,一点点流过脖颈,再一点点侵染了白色的衣领,在侵过水的衣裳上开出一朵嫣红的牡丹,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水墨丹青,令那一朵娇艳的花儿,红得触目惊心,好似从无间地狱升起的灼灼燃烧着的火焰,炙烤着她单薄的背脊,拉扯着她脆弱的意志。
“还有茶馆里,穿着灰色土布衣裳的说书人,没完没了的一个又一个故事……家乡简陋的木桥头不知拆了没有……对了,我怎么嫩忘了从少女粉颊上溢出来的桃花……美得让人心醉……莫寒,你若有机会,一定要去江南,去苏州看看,看看青衣巷老石墩下的旧屋还在不在,现在又是谁在居住……咳咳……”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一团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像是沸腾的开水,将人的心烫出一块巨大的伤疤。
倚靠在肩上的力量越来越大,直至再也承受不住,两人都倒在了地毯上。
看着祁洗玉满脸鲜血,莫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尖叫,想高呼,却像被人卡住了喉咙,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只能看着他看着他如白玉般无暇的肌肤渐渐失去血色,看着他美如谪仙般的双瞳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的光彩,还有被血液染红的苍白唇瓣,一切的一切,都渐渐流逝,想抓不住的流沙。
原来世上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无法掌控无法抗拒的事情。
她艰难地托起祁洗玉的头,小心翼翼地晃动他的肩膀,“祁……你醒醒……你醒醒啊……”祁洗玉的眼皮稍稍动了动,之后便再无声响。
莫寒终于找回了理智,她对着门外大喊道:“弥月——弥月——快去找御医,不,你回宫里找御医,让祁府里的下人去就近寻个大夫,要快,快点啊……”“祁……你醒醒啊,弥月去叫大夫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大夫一定能只好你的,一定能……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别丢下我,我不要,不要一个人活着……”
“莫寒……”祁洗玉缓缓睁开眼睛,迷离着双瞳,痴痴看着她。
“傻丫头……”他竟勾起唇角笑了出来,若出水芙蓉般清新,是他从未有过的笑容。
“别哭了,很丑……”“嗯……”莫寒拼命点头,下巴都磕到了锁骨窝。
“我不哭,我不哭,你也不许死,绝对不许……”他费力地抬起手,抹干净莫寒侧脸的血迹。
“莫寒,试着走自己的路吧,过自己的生活,别太委屈自己了。
这深宫始终不适合你……答应我,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嫉妒罢了,嫉妒韩楚风的少年得志,嫉妒他的显赫的家世,嫉妒……嫉妒他清白的人生……如此,我便要毁了他,让他死无全尸,让他的家人也尝尝生离死别之苦……其实,我不叫祁洗玉,我只是姓祁,字书逸,单名一个延字,苏州青衣巷老石墩下的旧屋是我的家……父亲、母亲、还有奶娘、小墩子……还记得你给我的那首诗么?我已将曲子谱好,留在书案上……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呵呵……多美的诗啊……可惜,我配不上……”“不会的,你不要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弥月已经去找御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要回家乡,我们一起回啊,我不认识路,一个人去苏州会走丢的……”她一个劲地摇头,摇得眼中的泪珠一颗一颗统统坠落在祁洗玉脸上,化淡了猩红的血。
“不会来了,今夜,再不会有任何人来……”祁洗玉忽而莞尔一笑。
“说起来,真是不放心你呢……莫寒,那碗孟婆汤我是决计不会喝的,你……那么粗心大意,万一到时走错了地方怎么办?下一世,我便找不到你了……”直到窗外雨停,一切静谧无声,直到晚风吹干了她湿漉漉的衣衫,直到滚烫的鲜血结成了痂,直到他的身体在她怀里一点点变得僵直,直到生命的温度完全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