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诺脸上有柔和光晕,满满是疼惜,未央为这感情苦恼,她从未有过对小人儿之关怀爱恋。“三岁那年她第一次抽骨髓,一尺长的粗针管钻进去,也不哭也不闹,小小手拉着我,亲亲我说,‘姐姐,不怕,一点也不疼。’人没到桌子高,就必须天天饭前饭后吃药,定期抽血化验,输液检查。她从小生长在我阴影下,仿佛是严一诺附属,活着只为提供骨髓,到最后是我作孽太多,居然肾衰竭,她便又要心甘情愿贡献一颗健康肾脏。但不过……”
她欲言又止,未央便接下去,“不过她已十岁有余,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玩具,于是反抗,于是挣扎,结果是在程家再也见不到严一心这小小姑娘。”
诺诺仍在出神,长长叹息,“一心喜欢运动,是篮球高手,一样年纪的男孩子都敌不过她。我去她学校看过一心比赛,英姿飒慡,简直让人着迷。”继而落寞,所有神采都走散,颓然如一朵枯萎百合,晦暗沉沉,“那是她第一次说不,她想继续奔跑,继续打篮球,继续拥有鲜活长久的生命。可是没有人听他说,人人都很忙,忙赚钱忙扮靓,她来医院,跪在地上求我,求我放她一条生路,可是外公大怒,将她抓回去关起来,手术紧锣密鼓准备,就差她躺上手术台。”
未央道:“你不肯答应。”
诺诺点点头,“现在才说后悔,会不会太过矫情?”
未央笑,“你自己知道答案,何必问我。”
诺诺说:“林未央,你很尖锐。”
未央道:“严一诺,你很自私。”
于是两人相视而笑,如棋逢对手酒遇知音,这兴奋空气中瞧瞧滋长,妙不可言。
诺诺继续说:“我家车房里藏一辆报废bentley,本来是舅舅的车。过几天一心不再闹,乖乖吃药打针作术前准备,人人都以为她屈服放弃,于是也无人紧张。手术前夕,她缠舅舅带她去山顶看日落,车开上顶峰,落霞壮丽,她偷偷上车,一踩油门冲下山去。轰隆隆脖子都摔断。”
她抬起头,竟是含着笑,只是唇角苦艾,教人看了透骨的凉,“舅舅自责,所以无论如何要救我,你不要怪他。”
未央说:“我又不是圣母,从来没有大肚量,实则我恨他恨得牙痒。”
诺诺说:“你与我想象中不同,我以为会无言控诉,欲语泪先流。”
未央说:“一样,我以为是天真少女,还要拉着我的手说谢谢姐姐。”
诺诺挑眉,“我哪里不天真?全家人都知我善良快乐,撒娇耍赖乖巧讨好我哪一样不会?”
未央回敬,“我哪里不委屈,程家人都见我小心翼翼躲躲藏藏,大声说话都不敢,明明远古小白菜。”
诺诺显得有些兴奋,小小埋怨,“你把话题扯远。我本来好心,想与你谈谈家人,居然对峙起来。”
未央架起腿来换做舒缓姿态,懒懒说:“又来推卸责任,我额上写‘好欺负’三个字?”
“不跟你争,比我大两岁居然咄咄逼人。”她盘腿坐着,瘪瘪嘴说,“先说谁?最危险当属外公,不过你不同他闹,他大抵不会睬你,但他是黑帮出身,出手可是要人命。”
未央道:“他对你最好,宁可不要小妹。”
诺诺却凄凄然笑,“不,实际不是。老宅子犄角旮旯里总藏住许多秘密,里头一桩秘辛有我掺合,由我来说,显得十分自大。”
她转头望窗外,灰蓝灰蓝天空,鸟儿没有一只,空得寂寞,“我父亲严文涛出自没落世家,最难捱时入程家作了倒cha门女婿,不想两三年发迹,摇身一变成城内地产界大亨,我母亲自然绑不住他,人大心大,要往高处飞,程家不愿放过亲密伙伴,便要想办法留住他,而我居然成唯一筹码。”
未央不语,听她冷冷自嘲:“因他迷恋我。”她朝未央看去,眼中有泪光闪烁,终究没有落下来,“不过只敢偷偷望着,有时抱抱亲亲,也不逾矩,倒是常常与十五六岁学生妹约会,他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事后大方,买车买房,从没出过纰漏。所以,你要小心,最可怕你与我相像,恐怕早已被他看中。”
未得回应,诺诺揉了揉眼,懊恼道:“我早说,这事从我嘴里说出,必然显得我没脸没皮,自作多情。”
未央显得十分疲惫,靠着沙发,无奈说:“告诉我又怎么样呢?他如果夺门而入,我要喊谁,谁会理我?打他?一定被扭断脖子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