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是太累了,那张包子脸上写满了疲态。</p>
他蹲在她面前,伸手去碰她的脸。</p>
没曾想,她睡得并不深,他一碰到她,她便醒了。</p>
她揉了揉眼睛,“手术结束了?成功吗?”</p>
陈清源和她一起并排坐在地上,低声地说:“病人的手没保住。”</p>
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很哀伤,情绪特别低落。</p>
她想起那次连环车祸,一个车边框插进大腿的病人,最终也没能保住腿,被截肢了。当时陈清源提起这事儿时也是这种哀伤自责的神情,情绪低落极了。他面色紧绷,神态颓然,声音听上去格外无力。</p>
她知道医生最是在意病人的病情。他们都想尽自己一切的努力,让病人恢复健康。可医生是人,不是神,他们穿上这身白大褂治病救人。在一些不可逆的事件面前,他们依然无能为力。</p>
虽然天灾人祸避无可避,可知道是一回事儿,让自己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儿。</p>
那个时候她其实很想抱一抱他,让她不要这么自责,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已经尽力了,那只是意外,他能力有限,阻止不了意外的发生。</p>
可苦于没有立场。别说拥抱,她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p>
可如今她可以了。</p>
她探出手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轻柔地说:“尽力了就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p>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以前你说我是因为你的职业而对你产生了兴趣,进而没脸没皮地追你。我当时说不是的,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其实我并没有说实话。我从小就有制服情节,尤其喜欢白大褂。医生这个职业给你加注了很多光环。可脱掉这身白大褂,你也只是普通的男人。所以陈清源,你真的不要这么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我爱你这身白大褂,更爱穿着这身白大褂的你。”</p>
“所以陈清源,我们以后好好地在一起!”</p>
陈清源靠在她肩上,突然就有了倾诉欲望,说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大概三年前吧,深夜急诊,救护车送来一个五指离断的病人。病人只有23岁,还很年轻,职业是大提琴手。手术从夜里八点做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我主刀的。病人术后手指血运不理想,有感染的情况,每天给她换两次药,每隔三个小时去看一次末梢血运。刚开始的时候病人没说什么,手指的血运也逐渐变差。科里都说保不住了,需要二次手术截除。当时我很沮丧,因为知道病人是大提琴手,深知一双手对她意味着什么。就拼命想保住她的手。可事实摆在眼前,我也无能为力。后面只能去跟病人谈第二次手术。我记得很清楚,病人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早就接受了事实。她跟我说,大夫我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尽力了,结果怎么样我都能接受。”</p>
“后面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当医生是幸福的。也从不觉得连轴转的夜班是多么辛苦的事情。你不知道上次连环车祸,病人的腿没保住,病人家属当时跟我说同样的话。她说谢谢您陈医生,从出事到现在辛苦您了。您是个好医生,我知道您尽力了,我不怪您。你不知道我当时多么想哭。”</p>
“我对医生这个职业很矛盾。学医并非我所想,我当年一心想学金融,却被我爸逼着才填了医科大。可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又对这个职业产生了一些敬畏。有些时候会看到很多很温暖的东西。可有些时候又会看到那么多丑陋、阴暗的方面。信念也一直在摇摆不定。有时觉得这个职业很神圣,可有时又很厌恶这个职业。可病人一旦送到眼前,又会毫不犹豫地走上手术台。”</p>
——</p>
他们就这样坐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梁满满的身体都僵硬了。</p>
陈清源先站起身,伸手拉了她一把,“带你去看一下你二哥。”</p>
“他怎么样了?”从见到陈清源到现在,她还没有问过霍承远。也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p>
“那天晚上,我们从乔家坞转移到镇中心,路上发生了山体滑坡,他受伤了。”</p>
“严不严重啊?”</p>
“挺严重的,他以后可能都握不了手术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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