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盘上的小木桶也跟着蹦跳一下,若是没有绳网罩着,肯定起飞。
中年炮兵军官甚至顾不上说脏话,他第一时间扑到托盘旁边,确认各个小木桶没有破损,内容物也没有泄露,然后才冲着起重机方向破口大骂:
「混账!不要命了!这是火药!不是你们的骨灰!你们想让我们都给你们的愚蠢陪葬吗?我怎么教出了你们这样一群蠢货……」
起重机的绞盘旁边,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三名炮兵尉官一脸郁闷,他们也是赶鸭子上架,仓促间能把这台笨重的大家伙使唤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是炮兵校官可不会体谅他们——当你的上级不仅是你的上级,还是你的老师,而且脾气还不是很好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蒙泰库科利中校。」
一声礼貌的问候,打断了中校滔滔不绝的叱骂。
中年校官转身,看到一个同样身穿校官制服的年轻人向自己抬手敬礼。
蒙泰库科利敷衍地回了个礼,冷淡地问:「有事,弗利茨少校?」
弗利茨早已习惯同僚们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
身为联省陆军的心腹大患,旧联省文官政府虽然始终无法将手伸进陆军军令部,但是对于陆军省,他们却从一开始就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
而联省陆军省,几乎等于联盟陆军委员会。
而联盟陆军委员会,又负责给诸共和国提交的升迁名单盖章……
透过这层关系,旧联省文官政府一直刻意压制联省军官的晋升,并视之为打击军方的武器、拉拢军官的条件以及与军队谈判的筹码。
所以联省陆军内部,最不缺的就是在一层台阶上蹉跎多年的校官。因此心灰意冷、黯然退役者,也不在少数。
对于尼斯的弗利茨这个「幸进」的小家伙,老资格们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哪怕他对着大敌开了第一枪,哪怕大伙如今都在一条堑壕里。
弗利茨神色谦卑,但是口吻坚定有力。
他原原本本地传达命令:「中校,司令官希望您能"优先准备好大炮"。」
「大炮不是已经卸下来了吗?」蒙泰库科利抱起胳膊,用下巴指了一下整齐摆放在不远处的几十根有粗有细的「管子」。
在旭日的照耀下,青铜材质的「管子」呈现出近似黄金的光泽。
弗利
茨不卑不亢地解释:「司令官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尽快将大炮恢复到可以行军的状态。」
「炮架都压在船舱里边,不先搬别的东西,怎么拿出来?再说,光装好大炮有什么用?挽马还在船上呢!没有马,你来拉炮,还是我来拉炮?」
蒙泰库科利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打发少校,「等一会吧,先让我把弹药卸下来,然后再给你"准备大炮"。」
「挽马我来协调,不需要您把所有大炮都恢复原状,准备几门就够。」
弗利茨面不改色,依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但是显然,他的决心也丝毫没有动摇过。
弗利茨少校进一步阐释科尼利斯的指示,「我猜,司令官认为,我们可能马上就要用到它们了。」
「马上?」蒙泰库科利狐疑地问,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是要用在哪里。中校若有所悟,不自觉地「哦」了一声。然后他看着弗利茨,又干笑了几下。
蒙泰库科利确信,本部长的指示离生死攸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大炮准不准备都行。
不过,他上下打量了少校一番,明白了这个小家伙不达成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行吧,」蒙泰库科利轻描淡写地答复,「我尽量。」
弗利茨知道这就够了。
因为别人说的「我尽量」,可能只是搪塞之词。
但是前陆军军官学院炮兵科教研室主任雷蒙德·蒙泰库科利说出「我尽量」时,意味着可以将托付给他的任务,视为已经完成。
弗利茨认真地抬手敬礼,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去。
身后传来前炮兵科主任中气十足的、教训学生的声音:「都傻站着干什么?动起来!别管炮弹了,先把炮架找出来!找哪个?还用问吗?找大的!」
说服蒙泰库科利中校后,弗利茨马不停蹄地找上船队负责人,安排运输挽马的驳船优先靠岸。
然后他又找上港口主管,协调了泊位和引水船。
最后,他向蒙泰库科利中校借来一名尉官,安排后者与港口主管对接,确保炮兵方面能够在运输挽马的驳船靠岸时,立刻把挽马牵走。
做完这一切之后,弗利茨才返回港口税务局的二层小楼。他大步流星地登上楼顶,前陆军学院本部长正在等他。
「办完了?」科尼利斯站在楼顶的围墙边,头也不回地问。
弗利茨走到本部长身旁,谨慎地回答:「蒙泰库科利答应准备好四到六门重炮。」
「够了,」科尼利斯抬手招呼学生,「过来看。」
弗利茨站到本部长身旁。从税务局的楼顶向下俯瞰,诸王堡的港区尽收眼底。
与弗利茨在山前地见惯了海港不同,作为内河码头,诸王堡的港口没有防波堤或天然岬角,它就是从平直河岸伸向水面的几条栈桥。一座灯塔伫立在港区的入口,如同是一位在看守羊圈的,孤独的牧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