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围猎(中)

营火周围挤满了使团成员,其中一些人是喜欢凑热闹,也有一些人听得入迷。阔什哈奇自然也在场,他旁若无人坐于帕拉图人之间,撑着膝盖听着。

讲着讲着,温特斯发现杯子空了,便起身去倒水。

温特斯不出声的时候,营火周围立刻变得有些吵闹。

“赫德佬!”有人嘲弄地问阔什哈奇:“你能听懂吗?”

“听不懂!”阔什哈奇咧嘴大笑,操着半生不熟的通用语回答:“又听懂了一点,听得越多,就越懂。”

几句话的时间,温特斯已经提着铁壶回来。

“拔都。”阔什哈奇直率地说:“在诸部,拿酒、接奶这些事,就算是只有马掌那么小的部落的主人也是不做的!你做女子的活,子弟们只会瞧你不起。”

“[激动的粗鄙之语]放屁!”夏尔如同被狗狠狠咬了一口,他立刻从兄长手里抢过水壶,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血狼用得着你们瞧得起、瞧不起?”

阔什哈奇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像拔都这等勇士,就算每天摆弄针和线,也会有大批的子弟争先追随。”

温特斯:“需要说明一下,我既不喜欢这针,也不喜欢线。”

五步之外的马车内传来很微弱的笑声。

阔什哈奇看样子不关心帕拉图冠军的个人爱好,他急不可耐地问道:“拔都,从‘很碎的土地’再往南呢?再往南是哪里?”

“沙海。”温特斯回想着《地理志》的内容:“如同大海般没有尽头的沙漠。”

阔什哈奇挠了挠头顶:“是什么沙漠?”

“河滩上的沙子,你见过吗?”

“见过。”

“沙漠就是除了沙子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书上是这样说的,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沙海。”

“只有沙子,没有草?也没有水?”

“对。”

“那如何养马?养牛羊?你们又怎么耕种?”

“什么都养不了,什么都种不了。”温特斯补充道:“据说沙漠里也有一些很小的绿洲,不知是真是假。”

得知沙海不能放牧,阔什哈奇颇为失望,他继续追问道:“沙海再往南呢?”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过不去。”温特斯苦笑着摊手:“据说曾有人向南走了一百天,所看到的仍旧只有沙子。

古代学者[托色尼]认为沙海无穷无尽,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最终与极点万年不化的冰盖融为一体;也有人说沙海再往南是另一片大海;还有人说沙海再往南是世界之坑,所有的海水最终都会流进那里。但是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

众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息。

“冰盖是什么?”阔什哈奇执着地问。

“冰盖就是看不到尽头的冰。”温特斯也忍不住笑起来:“古帝国人一直往北走,走到极北之地发现只剩下无尽的冰,所以他们认为极南之地同样只有无尽的冰。”

“请问坐船呢?”坐在温特斯身旁的皮埃尔思索着问:“沙海的东边不是大海吗?难道不可以坐船往南吗?”

“呃……”这下温特斯可被问倒了。

搜肠刮肚地回想之后,他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坐船可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书上从来没看到过坐船越过沙海的描述。好像学者们都认为坐船不行,或者是有人曾经尝试过而我不知道……航海的事情我实在不太了解,如果‘好运’戈尔德在的话,他应该能讲出些缘由来……”

“拔都也有不知道的东西?”阔什哈奇放声大笑,惹来其他人一阵怒视。

“我不知道的东西比我知道的东西要多得多得多。”温特斯轻松地承认了自身的无知。但不知道为何,他又有些微妙、伤感的遗憾。

“您别理他。”夏尔情绪激动地跳了起来:“他个蛮子懂个什么?”

“拔都知道的东西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阔什哈奇爽朗地说:“若是拔都都说自己知道的很少,那我岂不就更是和地上的顽石一样愚笨?”

目睹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野蛮人用最坦荡的语气说出了最肉麻的马屁,使团成员们心中五味杂陈。

只有小狮子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温特斯感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一回头,是卡曼神父不耐烦的脸。

“喏。”卡曼递给温特斯一张对折的纸,摇着头走了。

不明所以的温特斯借着火光检查纸张,眉心立刻便舒展开——因为纸上是安娜娟秀的笔迹。

温特斯轻咳了两声,营火周围登时安静下来。

“我刚刚新学到了一些知识。”温特斯郑重其事地朗声告知众人:“之所以不能坐船向南越过沙海,是因为沙海以东是从未停息过的雷飑、暴风和惊涛骇浪。”

众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只能听到木柴哔剥作响。

温特斯带着笑意说道:“内海以东的大洋因为恶劣的海况被成为[风暴洋],而风暴洋比起沙海以东大洋就如同是温顺的骟马——那片大洋被称为[狂怒洋]。

传说狂怒洋是黄金时代的海神的殒身之处,海神陨落时诅咒了凡人,所以凡人永远无法渡过那片海域。

曾经有很多维内塔商船试图穿越狂怒洋,但是所有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绝大多数船只都没能返航,侥幸返航的船只也未能打通航路。在沙海之畔,有一片海岸被命名为沉船滩,据说是因为遍布着罹难船只的残骸。

季风航海兴起之后,内海的贸易重心转向东方,人们不再对没有价值的南方航线感兴趣……这就是书籍文献里很少提到南方航线的原因。”

温特斯的话说完,营火四周响起一阵整齐的呼气声。

“原来是这样。”皮埃尔钦佩地点头:“这就能说得通了。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大海原来如此恐怖?可惜我从来没见过大海。”

“海洋是喜怒无常的美人,不过绝大多数时间她都很温柔。”温特斯有些怀念地笑着说:“不然内海之畔怎么会坐落着海蓝?”

瓦希卡不服气地嚷道:“百夫长,等将来不打仗了,咱们就去闯闯那个什么狂怒洋!我偏不信,不就是刮风下雨,还能吓得倒咱们杜萨克吗?”

“你懂啥?”老谢尔盖抬手冲着儿子脑袋就是一巴掌:“你坐过海船吗?”

瓦希卡梗着脖子:“咋?你坐过?”

“你老子还真他妈坐过!”老谢尔盖抬手又给了儿子一巴掌:“当年我和皮埃尔的老子坐船来山前地的时候,才坐了几天船呐?就差点把命都扔海里!又是吐又是泄,下船都是爬着下去的。老老实实骑你的马,没事少他妈琢磨船!”

温特斯忍不住大笑,小小一团营火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与此同时

狂怒洋

快速帆船[无畏号]正在劈波斩浪,试图穿越这片死亡之海。

狂怒的来临没有任何征兆:

前一刻,海面风平浪静;

下一刻,豌豆大的雨点猛拍在船壳上,风暴接踵而来,狂怒洋瞬间露出了狰狞面目。

乌云密布的天空被此起彼伏的闪电照亮,雷声仿佛要撕裂空气。

狂风扬起十几米高的巨浪,水幕似一堵高耸危墙,轰然朝着帆船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