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武器

相较于会战本身,战后的收尾工作才是真正的折磨。单是救治伤员一项,就足以令人伤透脑筋。

结束一天的血战,胜利方与失败方在黑暗中喘息;不能自行活动的伤者和尸体一同被遗弃在战场上,浑水摸鱼的歹徒趁夜前来洗劫财物——这些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铁峰郡军的伤员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因为至少还有人关心他们的生命,并竭尽全力想让他们活下来。

从伤员的收治,巴德又讲到特尔敦部的俘虏。

“学长,您还不知道吧?”巴德轻声说:“在滂沱河以南,还有超过两千名特尔敦俘虏等着我们处理。”

梅森大吃一惊:“两千俘虏?滂沱河之战的俘虏?”

“是,滂沱河之战的俘虏。甚至可能不止两千,因为此前投降的仅是[泰赤]一部,下铁峰郡还有为数不少的特尔敦部游兵散勇。”

梅森哑口无言。

巴德继续说道:“而且泰赤部究竟算不算俘虏,还不好说。因为我们没能有效掌控他们。我们把他们留在滂沱河南岸,然后一头扑向烤火者。现在烤火者被解决,如何处理泰赤部变成了首要问题。”

梅森重重叹了一口气。

巴德又抛出另一条重磅消息:“之前与热沃丹的通信被截断,没能及时告诉您——此战,新垦地军团提供了援兵。”

梅森顿觉头晕目眩,他怔怔地问:“那些骠骑兵?他们是新垦地军团的人马?”

巴德沉思着说:“依我看,他们并不能代表新垦地军团的官方立场。”

“那又是怎么回事?”梅森脊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些人是……”巴德微微皱眉:“博德上校请来的[志愿者]。具体怎么回事,还要等博德上校回来。至于那些人是否有其他诉求,暂时不得而知。”

梅森思前想后,又重重叹了口气。

“然后就是[割头令]。”巴德凝望战场,又看向梅森:“就是您刚才看到的那件事。”

“这样一比较。”梅森苦涩地说:“轻判两个窃贼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巴德摇了摇头:“我反倒觉得……最后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这样说?”梅森不解。

“新垦地军团、特尔敦俘虏……都是外部力量,外力是打不垮我们的。可[偷割首级]折射出的东西,是埋藏在内脏的榴弹,威力足以让我们粉身碎骨。”

梅森咀嚼着学弟的话,再次陷入沉默。

“偷割首级的案子,我已经处理了不下三十起。绞死了七个人——不是因为偷割特尔敦人的首级,而是因为割取自己人的首级冒功。”

巴德冷静地陈述事实:“下铁峰郡被特尔敦人摧毁了。中铁峰郡呢?也元气大伤。这才是最大、最严峻的问题。不重判那两名农夫,是因为死得人已经够多了。铁峰郡现在需要很多东西,但恐惧绝不包含在其中。”

“我们赢了。”梅森有些伤感:“我们也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不!”巴德的语气变得严肃:“您说错了。”

梅森错愕的抬起头。

“我们就是赢了。”巴德坚定地宣告:“我们赢得了生存的权力,这才是最关键的。”

梅森先是一怔,随后“破忧为笑”。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是啊!我们赢得了活过今晚的权力,其他的事情就明天再说吧!”

“对了。”梅森突然想起某人:“温特斯在哪?把烂摊子甩给我们,他人呢?哪去了?”

这次轮到巴德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

凌晨时分,盖萨上校回到临时营地,开口就要见温特斯。

他得到同样的答复:“我们也不知道蒙塔涅上尉在哪。”

温特斯在哪,这大概要问烤火者。

……

拂晓,中铁峰郡,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赫德语]大汗,前面是河!”箭筒士气喘吁吁地回报:“[赫德语]好像到河边了。”

烤火者同样喘着粗气,恶狠狠地问:“[赫德语]狼崽子……那狼崽子还在后面吗?”

大箭筒士侧耳聆听片刻,咽下一口唾沫:“[赫德语]好像没追上来。”

“[赫德语]好,好,暂歇一会。”

四名箭筒士加上烤火者,一共五人藏在河畔的树林歇马。

有箭筒士耐不住口渴,跑到河畔猛喝起来。大箭筒士——也就是侍卫头领则拿头盔舀了些水,奉给烤火者。

威名赫赫的特尔敦大汗,此刻身旁就剩下四个人了。

烤火者啜饮冷水,脸色铁青。

忽然,烤火者猛地回头看向背后的两名箭筒士。目光相交,那两名箭筒士飞快地低下头。

烤火者缓缓转身,不动声色换了位置,使每个箭筒士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直到死亡真正来临之前,没人知道自己究竟是懦夫还是勇士。

至少烤火者原本以为他有勇气与帕拉图冠军当面决一死战。

但是,当烤火者真的看到那面滴血赤旗无可阻挡地靠近,当烤火者真的看到汗帐的宿卫人马俱碎……他害怕了。

恐惧在某个瞬间像雪崩一样降临,烤火者发自内心地害怕,怕得要死。

所以他逃跑了,仓皇逃窜。

虽然战败已是不可避免,但直接导致特尔敦部总崩溃的,毫无疑问是烤火者临阵脱逃。

可汗放任他的旌旗被夺取,部众又怎么可能还有拼死的意志?

然而夺取旌旗并不能使对方收刀入鞘,黑夜也无法阻挡对方的脚步,在噩梦般的亡命奔逃中,烤火者的侍卫一个接一个消失。

直至最后只剩下包括他在内的五人。

可他最终还是甩掉了那头狼,“最后还是我赢了”,烤火者精神胜利般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