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问罢,怀真才又回过身来,目光掠过他微白的发鬓,那银白色刺得双眸隐隐发疼。
怀真垂眸,轻声问道:“你说什么?你真正想做的,难道不是……”
——对唐毅而言,真正想做的,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打赢这一场海战,于是当务之急,便是在敌方的援军到来之前,把这一艘首船先行摧毁!故而当时她才选择舍身跳下,也便于让他毫无顾忌,放手一搏!
却听唐毅道:“当时我真正想做的,便是想将你紧紧地抱在怀中……”
说话间已到跟前儿,竟不由分说把怀真搂入怀里。
唐毅低头,在她耳畔道:“就如现在这般,不管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罢,生生死死,再也不会放开。”
然而心底虽是这个念头,他却偏是个最清醒冷静之人。
他低低的声音,轻而坚决,温热湿润,仿佛自耳畔钻入心底去,耳垂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怀真眉头一蹙,还未来得及开口,唐毅又道:“当初我来见岳父,他恼我,打了个我个耳光。”说话间,便握住怀真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贴过去:“便是这里,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挨人掌掴。”
怀真微微一颤,便轻叹了声。
唐毅道:“然而我当时却恨不得岳父多打我几次才好,只因我心中愧对。”
从娶她开始,就知道她是何等性情的女孩子,比如镇抚司放走招财那件事,对他而言,倘若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所为,自然都无法原谅、甚至深恶痛绝,故而曾当面儿说“你不该”,此后也曾犹豫徘徊。
无可否认,他虽爱她,却从来都是以国事为重的,当怀真的所为——甚至是无意之举,竟戕害到他最捍卫之物时,他的确是犹豫了。
然而他竟忘了,怀真是他自个儿看中的人,他从来都知道她的性情,也早该料到她会如何选择,他未曾事先做足预防,是他考虑不周在先。
再者说,纵然是她犯了错,他只该把人带回家中,好生教诲安抚,同她晓以利害,只要方法得当,只要他愿意,她不至于不懂。
然而他却选择了最错的一种法子。
他也明知怀真在感情之上从来都是胆怯的,他以为自己并没说什么,可是那种隐约的疏离,对她而言却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他年长她许多,性格历练等又大不同,竟用自己素来的行事风范来要求她,怎会有这个道理?
他当初娶她之时,就已经发誓,要一生护她爱她,可他竟然一念糊涂墨尔本大大晴天。
一直到怀真人在雀室之中,对他说了那几句话,然后纵身跃下。
他发现世间终究也有他办不到之事,也终究领悟……他一念之差,竟要用她的性命终局!
那一刻,他素来的雄心大志,所有的深谋远虑,都也随她那一跃而化为灰飞一般,身心魂魄都在刹那宛若都成碎片,随着那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也随她同入海底。
及至醒来,华发陡增。
唐毅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你说我眼界高远,然而我岂无目光短浅之时?因镇抚司之事迁怒于你,本就是大错特错,才又害得你受了那许多苦。你如今要疏远我,也是我自作自受。”
怀真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些话来,忙拦住他:“三爷!”
唐毅却又一笑,道:“然而我绝不会再放手,你可听见了?我以性命起誓,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他从来都是理智而清明的,然而就在她投海那一刻,他晕厥之前,心中竟有种疯狂的念头:他愿意以这世间所有……来换得她好好活着!
他从不肯说什么山盟海誓,纵然是当初成亲后最情热之时,也不曾听他许过什么诺誓,怀真挣了挣:“三爷……”
唐毅感觉她在胸前微微地动,正是久违的失而复得之感,不由低头,在她发端又亲了两口。
正喜欢中,忽地听到小瑾儿的声音,叫道:“放开我娘!”
原来他不知何时从里屋跑了出来,见状大急,便跑到跟前儿,举起小小地拳头便打唐毅,因打了两下儿似乎觉得不得力,便又飞起腿来,用脚乱踢。
怀真低头看小瑾儿,哭笑不得:“做什么?还不停手呢?”又叫唐毅放手,唐毅却偏不肯,却也望着小瑾儿道:“小家伙,我是你父亲,你莫非不认得了?”
小瑾儿一愣,然后道:“你不是!”又是闷头拳打脚踢个不停。
唐毅索性俯身将他也抱起来,一手抱着一个,均不松开。小瑾儿猛然被抱起来,才停了动作,转头瞪向唐毅……却又疑惑地看向怀真。
怀真低声道:“三爷,你且放开我,当着孩子的面儿,闹什么呢?”
唐毅道:“你答应随我回唐府去,我就听你的。”
怀真脸上一红,便转开头去。
不料小瑾儿见他两个如此,便又道:“你是坏人!坏人!”说着,又挥舞小拳头乱打。
怀真慌了,忙握住他的手道:“不许这般,这是你爹爹!”
许是怀真的口吻有些严厉,小瑾儿便愣住了,他本是想护着怀真,不料被这般呵斥,顿时又有些委屈,嘴唇嘟起,眼睛里水汪汪地,便又要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