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王浣溪遇上的人,看着是个最深情好相处的,然而却竟不能用一个“薄情”来形容,而是不折不扣的“绝情”。
凌景深利用人的时候,尚且会甜言蜜语,说些入了人心的体贴言语,然而唐毅那人,最可怕的是,他连笑一笑都不必,只一个无情的眼神,就能让王浣溪心甘情愿。
他就像是那天上月,一片清辉冷绝,却仍叫人禁不住仰头痴望,然而王浣溪又何尝不明白,这月光再触手可得,毕竟也再碰不到他一寸的,她只是仍不肯舍弃这梦。
虽说是婊子无情,可是胭脂望着王浣溪这般模样,心底反倒生出些怜悯之心来。便道:“我并不是对你好心,或许……或许是想我已经吃过了的苦楚,难忍心看你再一步步而去罢了。”
王浣溪咽了一口气:“你……你喜欢的是凌镇抚使?”
胭脂微微一笑,低头整了整衣襟道:“我这种人,哪里敢说一个喜欢?如今能出入镇抚司,每日得见,也就罢了。”
王浣溪听到这里,双拳紧握。这淡淡地一句话,却仿佛刀剑似的刺进心头,胭脂是在说她自个儿,可又何尝不是在说她?
胭脂本还有话欲说,然而想了想,只道:“今儿的事,我不会对人提及,可保不准唐尚书会知情,以他的心性,只怕立刻便猜到你的用意……”说到这里,便一点头,才方去了。
王浣溪目送胭脂离去,呆站原地,竟无法动一步。
此时此刻,心中便想起上回陈基领着她去礼部之时的情形,当时她心中忐忑,不知究竟等待自个儿的是什么宰相复婚记。
彼时,是唐毅在上,问道:“还记得我上回问你的话?”
王浣溪一愣,满心里糊涂,心乱如麻,又哪里想得到什么?只猛然抬头望着唐毅。
他只仍是风轻云淡地望着她,无恼无喜,别无表情。
王浣溪福至心灵,忽地说道:“您曾说过,让我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唐毅问道:“哦……你已经想清楚了?”
王浣溪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声来,就如此静默着,她仿佛能听见门口风吹的声响,大概是陈基站在门边儿,衣袖在风里微微有声,不知是不是他叹了声,风尾里竟有若隐若现地一丝轻微叹息。
王浣溪道:“上回陈主事曾对我说,大人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唐毅仍是漠漠然听着,眉睫都不曾动一下,王浣溪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他:“我只想……想……让大人认真看我一眼,认真把我看在眼里。”
唐毅闻听,这才微微地蹙了蹙眉,半晌道:“你出去罢。”
王浣溪听了,心中顿时凉透:“大人!我什么也都肯做,也一定能做好,大人……”
唐毅不等她说完便道:“够了。”
王浣溪停口,只死死望着,唐毅眼皮也不抬,道:“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做事之人,然而似你这般性情,恐怕只会为我添乱。上回凌府之事,我不愿追究,然而你自该明白,这也绝非默许。”
王浣溪咬唇,低下头去。
唐毅又道:“当初我同你说,须明白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么,心中想着你或许跟别人不同,不料,竟也不过如此……你去罢。”
他淡淡地说了这几句,并未斥责辱骂她,然而竟比斥责辱骂更加厉害百倍,王浣溪本欲后退,却忽地又停步,猛地跪在地上,竟磕头说道:“求大人……再给我一个机会,否则浣溪死也不能瞑目。”
唐毅沉默,片刻才问:“既如此,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王浣溪呼吸急促,皱着眉,闭上双眼,往日种种……如激浪奔涌而来,却又瞬间消退。
王浣溪的汗也落下来,不知是怕是急,眼中的泪也晃落,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自己说道:“我想……我想不被人欺压,不被人瞧不起,我想……凭我的意愿、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还想、想别人敬我怕我,我想高高在上……掌握别人的生死!”
她一字字说完,心凉了又凉,然而却松了口气。
上回在镇抚司内,假扮新罗女子诈那倭国细作,其中虽然身陷诏狱苦不堪言,然而自另有一种莫名之感,令她心中隐隐竟觉着喜欢……看着那细作一步一步被自己所动,渐渐被她握在掌心里任意欺骗,心底那种滋味,再也说不出。
凌景深亲自教她如何取信于人,而看着她功成,那看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镇抚使,竟也会拍着她的肩头笑着赞许:“浣溪果然能干,合该是我镇抚司的人。”
那一刻她仿佛不再只是个罪臣之女,也并不是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而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镇抚司中行走之人。
这满京城天下的众人,提起镇抚司来,哪一个不是闻声色变,然而她却赫然在此成事,且被镇抚使亲口夸赞。
她一直觉着自己所要的是唐毅的青眼,可这段日子她念念不忘的,却是在镇抚司内那种种经历鼎食之家。
当说出这些话来之后,她自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不等唐毅吩咐,她已流着泪起身,便要自出门去,谁知他道:“你且站住。”
浣溪止步,呆呆不知如何,忽然听到身后唐毅道:“倘若如今我让你做的,偏偏是会被人欺压,被人瞧不起,名声尽毁,甚至会被人掌握生死……你又如何?”
浣溪睁大双眼,想也不想:“只要是大人吩咐的,浣溪都能做。”
当时王浣溪虽不知唐毅想做什么,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管是那满城风雨议论纷纷,说她是妲己褒姒迷了唐毅,还是平靖夫人跟唐夫人的冷语跟责打……以及后来终于,被美纱子掳走的那种种,几生几死,她都毫无后悔过。
或者这才是她想要的,这在寻常女子看来惊世骇俗、唯恐避之不及的经历,她却乐在其中。
只毕竟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