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莞尔轻笑,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这孩子,几时也学会自欺欺人了。呼——”
她气有不接,闭目缓了缓,方道:“老祖宗留了东西给你,等你弟弟们来了再说吧。……有什么想做的,便去做吧,莫要给自己……你已比我、比你的许多长辈们勇敢许多,我又有何资格说你呢。”
皎皎捧着她的手哭泣,“老祖宗的教诲,皎皎都听着。”
“真好,长大了,不做金丝雀,去做海东青,翱翔九天……多自在呀?”她说着,笑容忍不住绽开,目光幽幽,仿佛透过皎皎在看向许多许多的人,又或许,也在看向当年的自己。
皎皎不住地点头,娜仁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忍不住将头紧紧贴在太皇太后的肩上,一如往昔,许多许多的岁月里。
太皇太后再度握住娜仁的手,动作柔缓,轻哄着,“不哭了,不哭了。”
二阿哥与留恒匆匆赶来时,见到的便是如此场面。
见娜仁哭得不能自己,太皇太后又俨然是回光返照的模样,留恒心中大惊,忙忙上前。
二阿哥也忙奔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笑眼看着他们,先对留恒道:“你打小就有主意,我不操心什么,……只是你和你媳妇应当早早有个孩儿,这样你阿玛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留恒没有反驳,恭顺地应声,“是,老祖宗。”
太皇太后便笑,又看向二阿哥,这回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又说二阿哥的性子叫人担忧,又说他性子太狂妄骄横,长此已久只怕不好,又说父子君臣,他待康熙孝道已足,却不够恭顺,有失为臣之道。
话到此处,后头的几位皇子交换了几个眼神,有年轻修行不够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对她所言,二阿哥没有反驳一分,尽数应着,满面泪痕地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哭着求道:“老祖宗您好生养着身子,弘皙媳妇有了好消息,您就要抱来孙了啊!”
“看不到啦!”太皇太后释然又洒脱地笑着摆摆手,动作无力,更叫人心酸。
她又顿了顿,喘息半晌,又沉吟顷刻,方看向了康熙,“我有一句话,要说给你,你若认我这个玛嬷,便照我的意思办。”
康熙听她这话,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看了一眼跪在太皇太后炕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的二阿哥,迟疑一瞬,还是恭顺地道:“老祖宗您说。”
“我死后,不归昭陵。”这句话甫一出口,康熙听入耳中,下意识地便松了口气,然后又微微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目光复杂极了,浑浊的眼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风暴的中心是她自己,这几十年中所有的心酸苦楚、欢喜悲愁,都被卷在其中。
她上了年纪,记性便不大好了,如今却觉年轻之事皆历历在目,清楚可数,一时又哭又笑,竟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了。
娜仁不用太医提醒也心觉不好,忙在她耳边低声唤她,康熙也连忙上前轻唤:“老祖宗,老祖宗!”
“我……放心不下你们父子俩啊,便在孝陵近处择址安身,不求浩大,能有个存棺之处,地上能住下些人家,便足够了。”太皇太后回过神来,又喘息半晌,方缓缓说道。说着,还一边看向二阿哥。
太子被废之事,无人告知与她,但好些日子了,这件事怎可能瞒得过呢?
太皇太后是糊涂了,可也有清醒的时候啊。
她目光殷殷,凝视着二阿哥,问:“保成……你可愿携妻小为我守陵去,并立下誓言,此生再不入京?”
二阿哥与她目光相触,大为震惊,似乎微有一瞬的迟疑,然而注意到皎皎与娜仁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甚至连康熙与他背后的兄弟们也若有若无地看着他。
不过顷刻之间,他便拿定了主意,沉着地应了一声:“孙儿愿意。”
“好!”太皇太后朗笑一声,“这才是我的好重孙。”
她说着,又忍不住重重地咳嗽出声,娜仁忙为她拍背顺气,苏麻喇也忙捧了参茶来,太皇太后摆摆手,道:“临了来,不喝那苦玩意,给我兑一碗蜜水来。”
如今太皇太后用的参茶,可不是参蜜水,而是实打实的参茶的。
这是吊命用的。
苏麻喇愣在原地,娜仁匆匆抹了把泪,道:“姑姑,你就给老祖宗换上吧。”
“唉……唉!”苏麻喇顷刻间泪如雨下,端着小茶盘快速离去了。
太皇太后又目光灼灼地看向康熙,道:“我也要你下旨,保成一脉,如非叛国谋逆之大罪,我大清后代之帝王,刑枷不可加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