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恒端茶的手一顿,还是开口道:“皇伯父,恒儿想亲自迎亲,接她北上。”
“……也好。”康熙轻抚美髯,笑了,“你们两个能够和和美美举案齐眉,朕与你娘娘,也算不愧对你阿玛额娘。等百年之后,九泉之下,才有颜面与他们相见。”
留恒肃容起身,端正地对康熙与娜仁行了一礼,“多年来抚养教诲之恩,留恒永世不敢忘怀。”
“你敢忘!打小你叫我操了多少心?你若是敢忘了我养你这些年,我必然宣扬得天下人都知道这京师里有只小白眼狼!”娜仁轻哼一声,道。
康熙拍拍她,言语间带着无奈,“阿姐你莫要吓到恒儿未来福晋。”
楚卿猛地被提及,忙抬头看向娜仁,笑一笑表示自己很好,完全没被吓到。
留恒不由轻笑,语中也带无奈,“是,娘娘您放心。恒儿心中,亦将您奉为亲母。”
他见娜仁伸手要拿炕边的茶壶,忙上前为娜仁添茶。娜仁顺势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轻快地笑道:“我可记着了。”
最终婚期还是定在改年,娜仁强烈邀请陈家三口在京中过年,又道:“可以特许恒儿除夕宫宴不必入宫,在王府中陪你们过年。等转年,宫中各种宴席不断,叫楚卿入宫来热闹热闹,也走动走动。这些年,我光见她们显摆儿媳妇了,虽然楚卿不是我的儿媳妇,可在我心里也差不多了,总要显露给她们知道。”
这倒没什么于礼合不合,全看皇帝的。康熙没什么意见,只叫陈家三口转年再南下,婚期要由钦天监择吉日选定,康熙想要将小定、过礼都放在京中完成,这样免了使者南北来回跑的奔波。
陈家夫妇对此自然没有意见,或者说也不敢有意见。
和皇家做亲戚便足够叫他们紧张的了,如今来谈婚事的又是当朝皇帝,他们只觉如小贼进了县衙、土匪入了兵营,一直都战战兢兢的,恨不得康熙说一个字便点一下头。
故而这婚事康熙谈得顺心得很,待陈家三口与留恒告退出宫之后,他还志得意满地道:“这谈婚论嫁也没什么难的,如此便算是敲定了。”
看他这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娜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泼他凉水,“如今只能说是前头说定了,后面琐事多着呢,我看佛拉娜她们操持阿哥公主的婚礼,各个都忙得脚不沾地的。”
“……阿姐莫慌,咱们这不是有的是人嘛。”康熙微微一顿,然后镇定地吩咐,“内务府尽快准备小定与大定的礼,一切花销从内帑动银。后续需要走的所有流程,赵易微你跟着多上心。你是在宫里伺候多年的老人了,朕信得过你。”
以留恒如今的功绩与隆禧献身于国,这一点前朝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赵易微深深一礼,道:“奴才定然不复万岁爷的信任。”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娜仁知道,以赵易微谨慎周全的性子,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她便能够少操不少心,至少在那些闲杂琐碎上,是不会有人打扰到她的。故而娜仁也颇为满意,和煦地对赵易微道:“这一年来的辛苦你了,等留恒成了婚,可要重重地赏你。”
赵易微忙道:“奴才不过是做些能做的事罢了,一把老骨头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当不得万岁爷和娘娘的赏赐。倒是……”
他微微一顿,康熙就知道还有后话,斜了他一眼,“你尽管说。”
赵易微笑了,又磕了个头,诚恳恭谨地道:“奴才也上了岁数,如今办起差事来多有力不从心。等纯亲王顺利成了婚,奴才想……不如告老还家吧,江山代有人才出,奴才精神头不好、担不住事了,坐着这个位子白耽误宫里的事。”
康熙面色微沉,过了半晌方道:“外头有人为难你,想要你松手交权,朕知道。只是,这内宫中事,还是要你来把握,朕才能够放心。这么多年了,你坐镇内务府,无论是老祖宗还是朕和皇贵妃,都已经习惯了。若是乍然换了人,又有许多麻烦。”
听他这样说,娜仁就知道有内情,偏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温驯恭敬地垂头的赵易微,仔细想了想,才想到——啊,如今内务府总管大臣,可不是太子的奶兄凌普。
那也难怪。
但……以赵易微的心智手段,那普凌在他手下还不够送菜呢,真能够把他从内务府挤走吗?
还是说,是赵易微心中已升退意,借坡下驴罢了。
思及此处,娜仁微微眯了眯眼,正好赵易微那边告了退,娜仁瞥了他一眼,他虽上了年纪,行走起来会有些缓慢了,却并不显得力不从心,反而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从从容容,不像是年纪所限不能疾行,倒自有一股子不急不缓气定神闲的劲。
这股劲从他年轻时便是如此,如今上了年纪,行走起来速度愈发缓慢了,这股劲却没变。
这样的他,怎也不像是会被凌普那能张扬蠢货所挤走的。
娜仁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心中轻叹可怜太子了,在康熙这背了锅。
但若再仔细想想,太子倒也不算可怜。他若是能够约束凌普,叫他行为小心低调,康熙自然也不会从赵易微请辞联想到凌普逼迫。
这普天下的事,素来是无风不起浪,那些没有缘由根据的事情,是不会被康熙放在心里的。
思及此处,娜仁心微微一沉:太子……输得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