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是又气又好笑,兀自坐着琢磨了半晌,到底和贤妃有这些年的情分在,她纵然生气,也想着寻个时候把话与贤妃说透了。
宫中不是民间,皇子福晋不是寻常妻子。
其实贤妃如此行举倒也不难揣测,她出身并不算高,自小见惯的婆媳相处都是婆婆威重媳妇谨慎,她入宫之后头顶的正经婆婆太后是不大乐意和康熙的嫔妃们打交道的,她便没有被婆婆为难过。
但等有了儿媳妇,她自然会想要把在家中时看到的婆媳相处关系套用到她和大福晋身上。如果大福晋一开始便摆明兵马和贤妃过几招,以贤妃的头脑心性,不说彻底醒悟,也会明白她所熟知的那一套婆媳相处在宫中并不适用。
贤妃为何在子嗣上如此着急,娜仁也清楚。
去岁七月,毓庆宫中的侧福晋李佳氏为太子诞下一子,眼见皇长孙的位子被占去了,贤妃这个一向以皇长子之母身份自居,又以大阿哥为长为傲的自然心有不甘,对大阿哥不愿纳妾,只与大福晋好当然更加不满。
大福晋连续诞下四女,宫中人言杂多,自然有不好听的,贤妃心里窝着火气,皇长孙诞生便使这一股火彻底爆发。
如今她头脑发昏想出这样的昏招,实在是把从前的谨慎周全都抛诸脑后了……倒也不能算完全抛去,至少还知道小心行事,没在外头露出风声。
不然传到康熙耳朵里,她少不得受一顿训斥。
她也知道康熙不喜这般行为,故而打算初时瞒着,等过段日子,以陪伴她的名义将她娘家侄女召入宫中,然后叫大福晋出面替大阿哥求去为侧室,大阿哥如今只是白身,没有爵位,立不得侧福晋,便先占着名位,等日后再封侧福晋。
大福晋贤惠,贤妃不过做个“顺水推舟”的事情,等日后纳喇氏产子记在大福晋名下,康熙对此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并不是一个会过多插手儿子内宅之事的人。
这样看来,纳喇氏的安排还算周全,不过唯一算漏了的便是大福晋并不乐意配合。
这是致命的一点。
在做出这个计划的时候,贤妃完全没有算到这一点,直到如今,她还在向大福晋施压,又要求大阿哥站到她这边,全然没有想到人家娘已经把她一把捅到后宫里最大的那位跟前了。
不过是念在她诞育了大阿哥,是大阿哥的生母,又一把年纪了,若是她遭申饬,只怕她与大阿哥面上都不好看,太皇太后才没有出面,反而交代娜仁去开解大福晋。
既然要开解大福晋,娜仁必定会详查她们婆媳俩的矛盾,查出来了,以她和贤妃的关系,必不会把贤妃做的事捅出来,但贤妃也不会轻而易举地过了这一关。
思及此处,娜仁长长吐出一口气,对琼枝道:“不愧是老祖宗,算无遗策。”
“您觉着为难了?”琼枝轻声问。
娜仁想了想,摇摇头,坦然道:“倒是没什么为难的,想劝她我也能寻出说法来,不过是觉着这么多年劝了她这么多,她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句。莫非那句婆媳是上辈子的仇人是真的?也罢了……明儿个下晌,叫大福晋过来一趟吧,就说我得了些新鲜花色的料子,叫她来选选。正好,那日从老祖宗那带回来的杭罗,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见她未曾感到为难,琼枝便放下心,笑着应了一声,“您放心吧。”
约人家来谈话,又是这种事情,娜仁并不准备搞成很严肃的,只叫人在晚膳前过去,叫大福晋顺道来用晚膳。
中国人的传统,没有什么是不能在饭桌上解决的。
第二日上午,大福晋自延禧宫回去已是巳时末了,她的陪嫁嬷嬷便等在廊檐下,一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去搀扶,眼神往陪大福晋过去的宫人身上一瞥,见她低着头面色不大好看,心便猛地沉下去,也不言语,只与众人拥着大福晋入了正屋。
待正屋的门一掩上,嬷嬷便道:“您很该让老奴陪着您去的,留老奴在这屋里,也是忍不住担心您。”
大福晋温和地笑笑,道:“嬷嬷您上了年岁了,还是好生在院里待着,到了那边又没个能坐的地方,您过去了,白叫我分神担心。”
嬷嬷微微拧眉,又问:“今日又怎么了?”
“还能怎样,不过是如往常那般,捧帘把盏侍膳,倒没什么。”大福晋见嬷嬷一脸揪心,忍不住笑了,“好歹我也是她的儿媳,她还能苛待我?是不叫我用早膳还是叫我罚跪?那在宫中传开了可不好听,贤额娘是要脸面的人。”
嬷嬷不大赞同,“是要脸面的人,还能做出那等子事来!真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站了一上午了,只怕膝盖都受不了,您快坐下,叫小玉来给您揉一揉。”
大福晋顺着她的话坐下了,端起茶碗没等喝上一口,便问:“欢儿她们呢?怎么没见。”
“您走没一会,皇贵妃遣人来,说想叫四位格格过去玩玩,老奴和孙嬷嬷一商量,叫她跟着小格格们去了。”说起这个,嬷嬷才有了几分笑模样,“皇贵妃是个和善人,她叫格格们过去玩玩,外人见了,知道皇贵妃对小格格们的看重,那些个难听话也能少些。”
大福晋听了,却微微拧眉,复又舒展开,轻声道:“稍后咱们去永寿宫一趟,接欢儿她们回来吧,只怕她们叨扰了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