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常在忙怯生生地谢恩,娜仁叫宫人护送她先走她还不太敢,小心翼翼地打量,见旁的嫔妃都没有什么不满的样子,才迟疑地起身告退了。
走出承乾宫正殿的时候娜仁与佛拉娜同行,二人拾级而下,看着袁常在的背影,佛拉娜随口道:“她入宫也有几年了,如今肚子里有了货,正该腰板子硬的时候,怎么还是一副对着谁都气弱的模样。”
娜仁问她:“你知道什么长寿,为什么长寿吗?”
佛拉娜微微蹙眉,不解地看着她。
娜仁看着袁常在的背影,平静地道:“乌龟长。,为什么长寿?因为不爱动弹,有点风吹草动就缩到龟壳里去了。这宫里啊,有许多的生存之道,有人依仗家世、握紧恩宠;有人谨小慎微,苟且周全,都是活着罢了。”
佛拉娜一时默然。
正说话间,风吹过耳畔,她偶然一回头,正瞥见德妃驻足在廊下,微微侧着身,仰头望着门上高悬的承乾宫匾额,神情幽深复杂。
佛拉娜一个激灵,只觉一股子凉意顺着脚底爬到后脊骨,在德妃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前便扭过身不再看德妃,挽着娜仁的手臂加快了脚步。
娜仁迷迷糊糊地被她拉着快步从承乾宫内离开,直到出了承乾门,才甩开佛拉娜的手,揉揉自己的手臂,拧眉道:“你发什么疯啊?”
“你说……佟贵妃这病,有没有可能不简单?”佛拉娜想了想,拉着她走到旁边贴着墙,一面缓步慢行,一面在她耳边声音低低地问。
娜仁被她问笑,认认真真地冲她摇摇头,笃定地否决了她这个荒谬的猜测,道:“没可能。佟贵妃的脉案都是皇上亲自翻阅过的,太医也是皇上亲自安排的,你觉得谁有那个手眼通天的能耐,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算计佟贵妃?你可真是,越上了年纪,反而越不靠谱起来。有那功夫少看宫外那些叫人看完脑子都不好的宫斗宅斗话本子,插插花品品香,修身养性不好吗?”
佛拉娜冲她翻了个大白眼,“你又来和我说这话了,你品味不高雅的时候我嫌弃你了吗?”
“我的品味高雅过吗?”娜仁睁大眼睛看她,一副无辜的姿态。
佛拉娜被自己呛得轻咳两声,好一会才顺过气来,嫌弃之中又隐隐带着服气,感慨道:“皎娴但凡有你三分脸皮修行,我也不必怕她在外头会受了委屈。”
“放心吧。”娜仁挽着她的手臂掉了个头,“这方向走,你莫不是要随我回永寿宫去?走,先送你回钟粹宫。你就放一万个心吧,皎娴在巴林部必然不会受什么委屈的,皇上亲封的和硕温宪公主,太婆婆是她亲姑祖母,你得在这一份血缘关系面前摆正自己的姿态!整个蒙古巴林部,谁敢招惹咱们家小公主?”
佛拉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这安慰左右聊胜于无吧。
道理从一开始娜仁就掰开揉碎了和她说,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明白。只是捧在手心上千疼万宠长大的女孩,如今远嫁,为人母的,少不了要担忧女儿会在外头受什么委屈。
这是无法避免的。
估计阖宫中对公主们嫁出去的日子最有自信的就是康熙了,他认为如今大清国力强盛,公主下嫁抚蒙,嫁过去只有被供着的份。
但远离故土面对凶猛风沙,长在高阁斯室中的娇女能否承受得住,又有谁知道呢?
见了儿子吊起来的一口气最终消弭于第二日申时,贵妃佟氏薨逝于承乾宫。
康熙追封以皇贵妃尊位,谥号懿贞。
懿者为美好之意,贞者定也,算是上等美谥。
佟氏灵前,四阿哥以子礼,拜往来宾客,为佟氏守灵服丧。
德妃看着觉得碍不碍眼旁人不知道,太皇太后倒夸他“是个孝顺孩子”。
本来,他养在佟氏膝下,算是宫中阿哥们里头数一数二的一份了,如今佟氏去了,宫中人情冷暖最是现实,只怕很快他的待遇便会直线下滑,倒不至于过得不像个皇子样子,但想要如从前一般万事随心众人拥捧是有些难了。
太皇太后如今少出慈宁宫,最多不过是在慈宁宫花园里逛逛,已不大理宫中的这些事,威望仍在却愈发神秘,她开口夸四阿哥一句,比佟氏生前布置多少都有用。
佟氏灵柩出京之后,四阿哥如常开始每日上学、练习骑射。
康熙叫四阿哥常常去永和宫向德妃请安,又叫德妃多照顾四阿哥。他多少是抱着儿子没了养母,便与生母走得近些,在宫中也有一份照拂庇护的意思。
但德妃的性子,宫里这些女人与她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是最清楚的,都做好了四阿哥在德妃宫里吃冷脸、坐冷板凳的准备。
德妃倒是没把事情做得那样决,只是待四阿哥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何况又有个她千般疼万般宠的十四阿哥做对比,四阿哥是个敏感孩子,逐渐便不愿意往永和宫去了。
即便是这样,康熙吩咐的,场面上的走动与孝敬也要做出来,四阿哥仍是日日晨昏向永和宫定省,佟氏生前身边的姑姑芳儿如今正在四阿哥那里掌管阿哥所中的事务,对此万般心疼,也无可奈何。
好在德妃大面上做得也过得去,年节赏赐日常衣食总不会苛待四阿哥一份,母子两个逐渐形成了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