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便微微舒了口气,瞧着是放心了,却又仿佛还记挂着什么,没敢将心全放下。
德妃倒是很痛快,甚至如得了救星一般,晌午在永寿宫听娜仁说了这事,下晌便命人将账册、对牌等物都送到了永寿宫来。
这些东西,娜仁是极熟悉,又生分。
人一送来,娜仁便叫皎皎将东西带回去了——皎皎是熟手,这些东西过了目,心里多少有了底,只叫娜仁放心。
娜仁便真放心了,安心将事情交给皎皎打理,自己继续对着那一本《梅花易数》钻研,有时看得眼睛里头冒火星,巴掌直往桌子上拍,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有时又兴致勃勃地,眼睛亮得吓人,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对她这样子,琼枝略觉熟悉,有一日看着她睡下,回去打水洗漱,拧巾帕的功夫,猛地想起来——可不就是小时候学琴的样子,前者是一个指法怎么练也学不会,后者是磕磕绊绊地刚能弹会一支曲子。
她不由失笑,但见娜仁对这东西起了兴致,也不拦她,只在娜仁读书时候在旁做些针线,端个茶递个水,在她气急败坏拍桌子的时候捂住她的手,免得她把自己手心拍疼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没什么新奇的,倒也不算无趣。这一年不似去岁,众人的心里,有的焦灼着,有的也有盼头。今年宫中倒是没有哪位嫔妃的肚子有动静,有动静的是皇子。
那是五月里了,天气渐热,娜仁带着端嫔、万琉哈氏与兆佳氏攒了个麻将局,戴佳氏则笑吟吟地坐在旁边,照看着皎定与胤祐。
说是照看,其实皎定已经大了,胤祐更是懂事,皎定哄着胤祐玩,并不需戴佳氏多费心,她一面替万琉哈氏看着牌,偶尔盯两眼孩子们,听着麻将牌磕碰在一起的清脆声响,殿内新换进来的一盆茉莉含苞待放。
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娘娘——”打破宁静的竟是唐百,他惯素稳重,此时却满面的惊恐,进来干脆地往地上一跪,道:“六阿哥……六阿哥他不好了啊!”
“你说什么?”娜仁拧眉问了一声,却缓缓沉下了心,暗道:这一天果然来了。
端嫔与兆佳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眸中的了然。
戴佳氏拍拍万琉哈氏的手,示意她寡言少语莫开口,又向胤祐招招手,招呼他过来,叮嘱贴身的宫女送胤祐回宫。
第113章
永和宫里已然是兵荒马乱的一片狼藉,娜仁等人匆匆赶到时,太医正在寝殿炕前为六阿哥施针,额角上的汗珠子不断向外沁出,手指倒是稳稳当当的,行针间动作没有半分停顿或是颤抖,每一针都是毫不犹豫地,肃容正色,俨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德妃少见地面上毫无脂粉装饰痕迹,鬓角发丝凌乱,坐在炕边面带惊慌地握着六阿哥的手不断地捏着他的掌心,仿佛是仅仅地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但任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无力的自我宽慰。
她口中一遍遍地唤着六阿哥的名字,声音微哑带着些哭腔,叫人听了也觉心酸。
娜仁顿步在原地,微微抿唇,端嫔似是恍惚,兀自出了会神,半晌后长长一叹转身避了出去。
“皇上呢?”娜仁拧着眉问永和宫的首领太监,太监慌慌忙忙地回:“已经去请过了,但皇上与众位大人探讨要事,奴才等不敢打扰!”
“有什么不敢的?”德妃猛地回过头来,紧紧盯着那太监,眼睛瞪得很圆,反柳眉倒竖,分明一副气急的模样,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从她轻轻颤抖的手与嘴唇、通红的眸子看出她的惊慌与内心的焦灼。
她咬着牙一般开口,像是怨恨极了,又仿佛只是无力的呐喊,“祚儿不只是我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啊!他如今还不过来,是不想见儿子的最后一面了吗?”
说出最后一句话,她浑身一颤,紧紧咬着唇,唇角很快见出血色,在苍白的唇上格外显眼。
分明是四妃之一,手握大权,何等尊荣,此时的她却只像是一朵在狂风骤雨中飘摇的浮萍飘絮,在生死大关之前,显得那么的无力。
娜仁沉下心,唤了一声:“唐百!你进来。”
“奴才在。”随着她过来的唐百迅速入内,低眉顺眼地一拜,娜仁命道:“你去,把皇上唤来。就说——”她看了眼炕床上小小的胤祚,深呼吸一次,定了定神,艰难道:“六阿哥不大好。”
唐百恭敬地应声后退下,德妃轻嗤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是无奈的冷笑一下,抛却一切的优雅温顺,只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垂眸,贪恋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寸寸地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小手,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即便如此,康熙赶来得终究也迟了。
六阿哥的丧钟敲响在五月十四这日,太医缓慢跪下的动作无声地宣告这一结果,哀伤的氛围瞬间在整个永和宫扩散、弥漫。
太监宫女们迅速跪了一地,德妃浑身都在颤抖,手上还紧紧抓着胤祚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贴身宫女咬咬牙,强撑着胆子膝行上前,向德妃磕了个头:“娘娘……节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