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明晃晃的阳谋,什么意思都是明摆着的,同时也给了钮祜禄贵妃转圜的余地。
若是钮祜禄贵妃不愿意得罪苏完瓜尔佳氏,打太极囫囵话应付过去就是了,娜仁不是会强人所难之人。
但钮祜禄贵妃却只淡淡一笑,轻轻扶正发间一支金钗,气度从容干脆地点点头,“那妾身便应下这声夸了,只愿您能承妾身的情。”
定国公府这几年门楣不显,她也不怕什么得罪。
便是真得罪了,她人在深宫,定国公夫人还能冲进内宫打她一巴掌不成?
至于会在宫外使什么手段——她连自己人都抖搂得干脆,还怕他们对钮祜禄家下手?况且真要硬碰硬起来,定国公府可真不算什么。
“那是自然,本宫是知恩图报之人。”娜仁听她这样说,便笑呵呵地倾身握住她的手,紧紧一抓,又快速松开,扬手招人进来,命:“召法咯夫人、索额图夫人、定国公夫人入宫,至于那边——”
没等娜仁吩咐完,冬葵打外头进来,禀道:“娘娘,老祖宗叫您去慈宁宫一趟。”
“老祖宗?”娜仁一扬眉,想起今天的事情,下意识觉着去了只怕没好事。
但到底是自家闺女惹出来的事,刀山火海也得去闯闯。
她是真想甩甩头发一拍桌子力拔山兮气盖世地起身,到底顾忌着外人还在,先对她们道:“都回去等信吧,这边有我应对。贵妃也回去吧,回头我会召见法咯夫人入宫,贵妃若不想见,就不必见她,我直接打发她走。”
钮祜禄贵妃应了声,笑道:“多谢娘娘体恤。”
“你也是为了皎皎,也算帮了本宫一把,一点小事,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娜仁对她笑笑,又命人送她们出去,自己方起身更衣整装,不忘吩咐唐百去拉救兵。
太皇太后若是真气急了,她糊弄不过去,少不得请请外援搅搅浑水。
唐百会意,点点头应着,娜仁也不知道他是真懂假懂,但慈宁宫又有人来催,她来不及再多叮嘱什么,匆匆带人去了。
慈宁宫中气氛凝滞,一路宫人皆垂手侍立屏声息气,苏麻喇站在廊下面带忧色地看着娜仁一步步走近,刚刚开口没等说什么,便听太皇太后的声音透过窗子从内殿传出:“让她进来!”
苏麻喇只来得及轻轻拍了拍娜仁的手,便推开门请她入内。
娜仁匆匆回眸间撞上她凝重的目光神情,心里咯噔一下,打起了精神提高警惕,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太皇太后仍旧坐在南炕东侧,垂头一颗颗拈着手中的念珠,听见她进来的声响也没抬头,也没出声,殿内除了她与娜仁,一个宫人都没有,寂静无声。
娜仁本该插科打诨热闹热闹氛围,但她今天只是端正地站在地上,凝视着地毡上流云百蝠卐字不到头的图纹,鬓边步摇静静垂下,纹丝不动。
感觉到殿内气氛如此,苏麻喇愈发心急,站在窗边向娜仁使眼色示意她先开口,娜仁感受到落在她的身上的目光,却动都未动,没有抬头看一眼,只静静地立在那里,身姿挺拔端正,一声不吭。
苏麻喇急得热锅上蚂蚁一样,轻咳两声示意,却只招来太皇太后回头。
听她道:“关上窗。”
苏麻喇便是急得跳脚,也只能将窗子关上,拧着眉站在廊下,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最后到底是太皇太后先开口的。
只见她眸光深沉地望着娜仁,神情晦暗莫名:“皎皎与那安隽云之事,你早知道了吧?”
“是。”娜仁一声应得干脆利落。
太皇太后微微拧眉,再问:“皇帝也早知道了?”
“是。”娜仁没有分毫迟疑。
太皇太后似是怒极,又强压抑着,紧紧攥着手中的念珠,蹙眉问:“那你们就全然没有劝阻之意?皎皎是大清的公主啊!她受天下万民之养而长,怎么如此恣意妄为,不顾规矩礼法、忘却祖宗传统,只看自己小情,行为出格——”
“我只求皎皎一生,事事如意,行愿皆悉满足。”娜仁提起氅衣下摆跪下,分明低着头,却仿佛比世间任何人腰背都要直、身姿都要挺拔:“她能如意,我便也如意了。”
“可她的身份分明是这世间最容不得有自专之心的!”太皇太后一拍桌子,“她是爱新觉罗家的公主,是爱新觉罗氏与博尔济吉特氏的孩子,她本应当成为两家联络的纽带,嫁去科尔沁有什么不好?抚蒙公主的身份足够保她一生尊贵无双!”
“尊贵无双本是皇帝给的,不是抚蒙得的!”娜仁仰起头,固执地望着太皇太后,“满蒙联姻是旧俗不错,但抚蒙不是每一个公主必须的职责,她们是公主之前,先是皇帝孩子,投奔了父母来的,自有选择人生的权利!”娜仁字字有力,落地铿锵:“爱新觉罗家每年有那么多的宗女嫁去科尔沁,科尔沁又有那么多的女子嫁到爱新觉罗家,究竟又有几个幸福的?我已经注定一生困居宫廷,只求皎皎能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