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默了默,微过半晌,慢条斯理地拉上衣服扣好扣子,道:“女儿想,等开放海禁,便带人出海。当然并不是一开始就出,循序渐进,一步步来。总是困在国内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没大意思。女儿不想自己为帝为皇,故而不会和兄弟们争,也不会自己开疆扩土,但——想来海上比之国内,又是另一番风景。”
娜仁被她说得迷迷糊糊的,扶住炕桌,神情恍惚:“你继续说,我听着。那些人是怎么来的?”
“小皇叔和小婶婶都给我留了些人手,小婶婶把她生前手上的人都给我了。”皎皎忙要扶她,娜仁摆摆手,自己坐下了。皎皎便继续道:“小皇叔说叫我留着人,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养在别庄上,日后看家护院也好。小婶婶叫我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许是……我与小婶婶也算是志向相投。当年我常常出宫陪伴她,谈了不少关于未来的话题。”
娜仁捋了捋,合着是她以为女儿要走奋发向上·女性自强路线,其实女儿已经把那条路走完一大半,现在正在谋划准备的是征服星辰大海·大女主爽文路线。
这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她一手死死按着胸口,不自觉地开始调息,忽然问:“你决定了?”
“女儿不愿一生困于内宅,相夫教子。”即便身上带着伤,说起这个,皎皎也坐得笔挺,神情坚毅,“若要女儿一生如寻常女子般卑躬屈膝,以父、夫、子为天,那女儿便比死了还痛苦。不如叫女儿出去闯一闯。”
她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只要些许的氧气供养,便可以燃成熊熊烈火,照亮一片天地。
“好!”娜仁沉默了许久,直到皎皎心中都有些忐忑了,才一拍桌子:“不愧是我的女儿!”
皎皎一愣,复又大喜,眉眼弯弯地看着娜仁,带着些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问:“那、您是同意了?”
“我有什么不同意的?”娜仁一挑眉,转头看着她,“难道在你心中,你额娘就是那般顽固迂腐之人?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趁着年轻,还有一身的精力与热血。莫待岁月凉了热血,胸中壮志不再激昂,再想要找回此时的斗志,可就难了。”
皎皎眨眨眼,眼睛有些发酸,低声道:“女儿只是觉得,父母在,不远游。怕离去了,叫您伤心,也怕您不舍得。”
“我大清公主多半抚蒙,她们的额娘就舍得吗?”娜仁看向皎皎,神情复杂,“额娘舍不得你,但你愿意出去闯一闯,那是好的。”至少说明,这十几年里,她还是起到了些作用的。
当下的女子,大多自幼便被三从四德与妇德容功洗了脑,皎皎的想法,对她们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说不定还会被骂异想天开与不知规矩。
但那又如何?
娜仁骄傲地看着皎皎,眼睛微有些湿润。
这个孩子,是娜仁一手带大的,得到了来自于她最多的思想上的熏陶。皎皎可以说承载着娜仁对那个美好时代最多的怀念与憧憬。自信、骄傲,矜持而不骄矜,恣意但不跋扈,端方却不迂腐。总有一天,她会承载着所有的期望,展翅而飞。
而娜仁,除了自豪、骄傲,期盼皎皎能够顺遂如意之外,又能怎样呢?
不舍自然是有的,但用不舍挡住女儿的脚步,与用链子拴住注定翱翔九天的鹰又有什么区别呢?她从不认为皎皎会甘于富贵平凡,尊贵却普通地过一生。
皎皎骨子里有她生母的野心,又留着来自于康熙的血液。
她的天性中,便带有征服的欲、望,
娜仁应当为此感到自豪。
看出她的舍不得,皎皎抿着唇走近依偎在她怀里,低声道:“您莫哭啊,您一哭,我什么都忘了,只想一辈子守在您身边,好叫您欢喜。”
“你出去了,不管会不会作出什么成就,只要你开心,额娘就会欢喜。”娜仁轻抚着她的头,意味深长地道:“这个时代的女子,想要怀揣着不屈的傲骨一生欢喜,太难了。额娘算是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苟且如愿,你能走出另一条路也好。只当出去玩玩吧。不过还是先叫你三舅舅去探探路,届时你不要先提出出海,即便成了婚,也只先带着额驸在国内游览游览名山大川,循序渐进,明白吗?”
见她已经想到那样远了,皎皎不由道:“女儿怎么觉着您比女儿还要期待兴奋呢?”
娜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笑了。
这事悄无声息地揭过了,第二日的时候,皎皎的小院里除了她带来的那些宫人,已经别无他人了。
但也不尽然。
至少清梨注意到了。
是一日午后,娜仁与清梨喝茶赏雪,悠哉惬意。正发呆呢,娜仁忽然听清梨道:“就是你半夜奔着皎皎那边去的那一夜,皎皎院里好像不大安静。”
娜仁猛地回头看她,与她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便明了她是知道些内情的。
见她看过来,清梨一笑,也没有遮遮掩掩,坦荡地道:“我手上也不是一点人手都没有的。皎皎最近闹得动静不小,想要瞒外头人容易,我和她住得才多远?况且……那些人脉中本就有重合之处。皎皎的人是谁留给她的,我也知道了。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身下的摇椅一晃一晃的,她长叹一声,感慨道:“看皎皎最近的动作,她要做的事情怕是不简单,只怕是有你和皇上头疼的了。做好准备了吗?你女儿可不比你叫人省心。单看她身上那股子劲头就像你,但又比你勤快,不像你一心只想躺着过完后半辈子,咱们皎皎啊,是胸怀大志,想要堂堂正正地站着过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