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了永寿宫的门虽代表不了什么,却绝对比入宫一回只向贵妃或四妃请安有脸多了。
“玛嬷。”伴云上前一步扶她,定国公夫人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走吧。”
娜仁见了定国公夫人的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下晌皎皎从撷芳殿回来,不忘问娜仁:“伴云姐姐如何了?”
“她瞧着倒是还好,红光满面的,精神头也好,一看就没在婆家受委屈。坐——”娜仁摆摆手,问她:“皎娴怎样了?这病拖拖拉拉的,许久未好,是不是换个太医看看?”
皎皎道:“倒是已有些好转了,太医很尽心。我却未能与伴云姐姐见上一面。”
娜仁只道:“改日再见也是一样,快过来暖和暖和,外头好大的风,这一场场秋雨下来,天儿是正经要冷了。”
皎皎便笑着贴着她坐下,依偎在她怀里,抓着娜仁袖口,摩挲着上头的刺绣,忽然轻声道:“额娘,你说女儿做错了吗?”
她话里带着些茫然无力,神情却十分平淡,唯有一双眼眸光深邃,仿佛遥望远方,倒映雪山,山河万里,皆在这一眼中。
这是很矛盾的神情,娜仁一眼瞥见,心中轻叹一声,全当她是说与安隽云那事。
那么,若说私相授受、无媒相交、婚前交心,在当世来看是错的,错得彻彻底底、即便以皎皎身份之尊贵,这事传出去,若有有心人在里头做文章,只怕又是一场风雨。
但话又说回来,男女情爱,本就是人之常情。小儿女婚前动心的不是没有,全看家中人是怎样打算的。以康熙如今权威,便是皎皎与安隽云的事传出去了,最多的结果八成是婚事彻底敲定,只不过皎皎的名声会受些影响,但皇家公主,何等尊贵,最多不过是受人非议,又算什么呢?便是史书上留下几笔,过个几百年,人们只会觉着这位公主具有难得的‘反抗’精神。
而当下,何必在意?
至少娜仁觉着,皎皎不会在意。
何况如今那事捂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皎皎怎样做到的,反正在她出宫时常保护她的那几个侍卫是一点口风没透出去,身边的人更是半点口风都没有。
光是御下的手腕,便强过宫中许多人了。
要知道,宫中每日都有数不清的风言风语,多半是各宫里传出来的,无论是殿内近身伺候的,还是殿外粗使,口风不紧的比比皆是。
等到主子听到外头的风声了,即便想要从自己身边开始清查,也无从下手——这便是无能又无力的典范了。
话远了,只说当下,娜仁垂头看着皎皎,忽然笑了,“你做得没错。动心没错,干脆坦白也没错,余下的事,就交给额娘和你汗阿玛来办吧。你们见面的时候小心些,不要叫人捉到小尾巴,不然又有许多麻烦事了。”她言罢,又冲着皎皎眨眨眼,悄声道:“和额娘说说,他对你好不好?”
皎皎毫不迟疑、坦坦荡荡地点头:“好。会为我排队买点心、亲手给我做伞,我的针线不好,他说没关心,以后家里会有绣娘,实在不行他去学——”说着,她忍不住笑了。
娜仁轻咳两声,道:“当真?!”
“当真!”皎皎眼睛亮亮的,娜仁便笑了,一边缓缓摩挲着她的发髻,一边听着她絮叨,好一会,才低声道:“只要你开心,额娘做什么都乐意。你汗阿玛也是。”
皎皎搂着她的腰,把头埋进她怀里,瓮声瓮气地道:“女儿也希望您永远开开心心的,汗阿玛也是,老祖宗也是,皇玛嬷也是,我们都希望您能永远开开心心的。”
“好!”娜仁笑了,长舒了口气,道:“有你们挂念关怀,额娘怎么会不开心呢?”
这日落了初雪,宫中设家宴,吃了饺子听着戏,台上京中名伶扮着装扮咿咿呀呀地唱着,一出《龙凤呈祥》,隔了许多年,好似还是当年的韵味,又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已经变了。
留恒近日不大好,方才有些倦了,娜仁本欲带他离去,但皎皎自告奋勇带着留恒离席,因是家宴,太皇太后赏光,她见皎皎起身,便没跟着去,只叮嘱两声,看着孩子们走了。
这会坐在席面上,听着戏台上清亮的唱腔,娜仁微有些出神。佛拉娜的声音唤她回神,是很有些感慨的意思在里头的,只听她道:“这锦湘楼的《龙凤呈祥》演了也快有二十年了,当年初回听,我还在闺阁之中,跟着我额娘出去凑热闹,听到这一出,当时惊为天人,喜欢极了。如今一转眼,十几年过去,还是这出戏,唱戏的人变了,还是那个韵味,我却觉着感觉不大对,仔细一想,是我老了。”
她回忆着往昔,眼渐渐有些红了。
或许想到当年一同看戏赏花的少年郎,如今还是枕边人,却再也寻不回当年那般真切热烈的感情了。
台上唱戏的几位听到她的话便有些战战兢兢,娜仁轻笑笑,一摆手,“当年,也是你们戏班子的人入宫,也是这一出《龙凤呈祥》,只记得那花旦唱极好,当时老祖宗赐了两只金簪——是吧?今儿这个,老祖宗您若不赏,我可赏了?”
太皇太后笑看她一眼,“那就你赏吧。”
娜仁于是赐了演孙尚香那个两匹绫罗,余者每人一对金锞子,场面上的紧张便被轻而易举地揭过去。
丝弦声再起,娜仁睨了佛拉娜一眼,笑着打趣道:“人说啊,开始回忆往昔,便是人老了。你自己都承认老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我依稀记得我大你一岁,若是你都老了,我可怎么办?我还年轻着呢!你们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