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还没准呢,先恭喜了,可像什么话。”佟贵妃口中如此说着,面上的笑意却不由浮现出来,微微一抬下巴,深吸了口气,两手交叠置在席上,摆出端庄雍容的姿态来,当真是凤仪万千,只差头上三寸凤钗。
然而她所期望的到底落空了。叫三位公主打理宫务,荣嫔、贤嫔协力照管的旨意一经下达,原本热闹繁华的承乾宫彻底成了笑柄,佟贵妃端着茶碗的手一颤,一碗热茶尽数便宜了身上新做的大红袷袍。
见她面色微僵,芳儿忙屏退下人,她方一掌狠狠拍在炕几上,“皇上宁愿将宫务交给大公主,也要抬举慧贵妃,不愿给本宫脸面吗?”
想也知道,皎娴、皎定二位公主尚且年幼,三位公主中能拿主意的便只有大公主皎安一个,而大公主自幼承教于慧贵妃膝下,又早有打理宫务的经验,贤嫔与荣嫔不过走个过场当个花瓶的用处,真正拿主意做主的,自然是大公主与她背后的慧贵妃。
佟贵妃原本的万般打算皆落了空,见身边只有芳儿这一个心腹,方才显露出不甘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摇晃的步摇流苏彰显着主人的心情。
芳儿忙拿帕子沾她衣服上的水,一边为她顺着气,一边轻声劝道:“不过是个宫权罢了,不值当,不值当。”
“不值当?你懂什么!”佟贵妃眼眶微红,面带不甘:“眼看十九年了,等到了二十年,孝昭皇后逝世便满了三年,依当年仁孝皇后逝世的例,可以另立继后。当年孝昭皇后便是在那三年里主理宫务,然后名正言顺地册为皇后。这将近两年的时间,我眼看着慧贵妃手握宫权,万般不甘,使尽了多少手段也没个效验。如今眼见看到点光亮,不想皇上竟那样偏心她!宁愿把大公主抬举起来,也不愿看看我。我可是与他血脉相连啊!若是姑母还在……若是姑母还在,我又岂会是今日这般处境?”
芳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道:“大公主毕竟到了年岁,便是寻常人家,也该是学着主事的年纪。……皇上既然没让慧贵妃主理,便可见对慧贵妃的不满,您还是有机会的。”
“……大公主,对,大公主!”佟贵妃被她提醒得眼睛一亮,喃喃道:“皇上素来最疼惜大公主,这样的关头,又把宫权给了大公主,若是大公主与慧贵妃离心——”
她面色神情复杂,芳儿一惊,忙问:“您的意思是?”
“此时还需细细从长计议。”佟贵妃心中拿定了主意,摆出端坐的姿态,微微笑了,“就等着永寿宫那边的消息吧,看看咱们慧贵妃娘娘是不是当真把纯靖亲王之子视若己出。”
康熙只说了一句慧贵妃养育纯靖亲王遗孤劳累,不忍其再过多操劳。
但既然将这大权又交给了大公主,便可见永寿宫未遭皇帝摒弃。
故而娜仁这边还是热闹着,因添了个人口,又要增添许多宫人伺候,康熙的意思是一切比照当年他阿玛的例,便是如宫中的皇子阿哥一般照顾。
因娜仁将这孩子抱回来的事,太皇太后心情颇有些复杂,盯着她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见她神情严肃,太后忙出来打圆场,“不就是养个孩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皇额娘您没见到,那小娃娃确实可爱得紧,倒和他阿玛小时候很像。”
“我没说你!”太皇太后道:“娜仁,我问你,你是想定了吗?即使拱手成全了佟贵妃,也坚持要亲自抚养这孩子?皇帝再信你,也要为了朝局考虑,不可能将尊位、权名、势力都给你,治国之道,总要讲究个平衡的。”
第77章
永寿宫后殿,皎皎在这边居住十几年,处处布置娇俏新雅,叫人一见便知道是少女闺阁。
皎皎在炕上坐定,牢牢盯着满是惶恐跪在地下的那嬷嬷,眉目锐利如刀,好一会,才话音沉沉地问:“你说,你叫绢子,是当日废妃张氏的贴身宫女?”
绢子抬起头,哭道:“公主,张娘娘,张娘娘是您的亲生额娘啊!当年慧贵妃无所出,使了龌龊手段,才将您夺了去,也害了娘娘。娘娘迁入冷宫,没过几个月便病逝了,临终前还念着您啊公主!慧贵妃蛇蝎心肠,您怎可认贼作母?”
皎皎低着头,瞬息间面色微微冷峻,再一抬头,巴掌大的脸上却满是惶惶不可置信,一直侍立在炕边的麦穗心里一紧,忙道:“公主,贵妃是什么样的人,怎会作出那样下作的事情?”
“姑姑本是慧贵妃身边亲近人,自然向着慧贵妃说话!”绢子语气悲恸哀伤,怆然哭道:“可惜我们娘娘,万分期盼舍了半条命得了一个公主,却被慧贵妃用那下作手段算计抢了去,在冷宫中凄惨离世,无人惦记。如今公主还要认贼作母,将那博尔济吉特氏毒妇视为生母,老天不公啊!”
“公主,娘娘临终前还对您百般挂念,您虽在博尔济吉特氏膝下养这些年,可她不过将您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如今她与佟贵妃争锋,又为了后半生有个依靠养了纯靖亲王的遗腹子,您便成了弃子了!如今看着,您大权在握百般风光,可女子闺中不应争权逐利,只当针黹为训啊!慧贵妃只为争权,毫不顾忌您的名声,从前她膝下只您一个,如今养了小王爷,哪里还会记着您呢?”
皎皎盯着她,目光微冷,转瞬即逝,手中丝帕被她攥得紧紧的,仿佛咬着牙开口:“麦穗姑姑——你先退下。”
麦穗心里着急,却听皎皎又冷了语气重复了一遍,刹那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里不知是提得更紧还是微松了口气,总归抿着唇,低眉顺眼地退到一边。
见她没多做纠缠,绢子隐隐松了口气,压下心底莫名的不对劲,一边用袖头抹了抹眼泪,一边道:“我们娘娘好惨——在那冷宫里,缺医少药的,当年为了诞下您,娘娘本就留了疾患,被博尔济吉特氏那个蛇蝎毒妇算计入了冷宫,日常连口热羹都没有。”
皎皎一手去端炕桌上的茶碗,却仿佛手尖微颤,端着茶碗颤颤巍巍的,绢子抬眼瞄见,心中便知有了着落,面上神情却更加悲伤,凄然绝望道:“娘娘走时天气正冷,屋子里却连两块炭都找不出来,奴才无能,一口汤药都不能给娘娘寻着,那人是生生熬没的啊公主!”
麦穗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不由怒斥道:“胡言乱语!当日张氏入冷宫,仁孝皇后亲口吩咐一应汤药饮食供应一如前日,按你所说,是仁孝皇后所言有假只是故意做戏不成?”
“仁孝皇后是吩咐了,可博尔济吉特氏在宫中只手遮天,她有意为难磋磨我们娘娘,内务府之人上行下效,又怎会给我们娘娘好日子过?”绢子瞪着她,满面泪痕,神情怨恨。
原本皎皎还算绷得住,听她这样一说,却险些嗤笑出声,好在还勉强压住了,刻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吩咐道:“来人啊,把这嬷嬷带下去……先安置到二公主那里吧。”
皎娴如今住在撷芳殿,她打理宫务这一二年,在宫里自然不是全然没有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