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胡总管也算是看着娜仁在宫里从一个小萝卜头长到现在的,见她在太后这里也并不吃惊,微微一笑,从容地向二人行礼问安,将要回与太后的事一一说了。
他处事一贯是不急不缓、有条有理的,说话举动斯斯文文,无论对上对下皆是如此,不似寻常得势的大太监堆下头趾高气昂的样子,很得宫中众人青眼。
娜仁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他说些宫务,一边在太后拧眉沉思之际将剥好皮、去了白络的橘子塞进太后手里,对她展颜一笑。
太后无奈失笑,白了娜仁一眼,倒是非常诚实地将那朱橘送入口中。
胡总管微微垂着头,却也将一切尽数收入眼中,等回禀事宜均得了太后的指令,正事已了,方笑道:“慧妃主儿愈发孝敬太后了。”
“她这丫头,一日不烦我,才是正经的!”太后口中虽如此说,脸上的笑意却不作假,一边在娜仁的额头上一点,一边对胡总管道:“易微你如今也三十来的,不打算收个干儿子?”
她在底下人面前鲜少拿大,与胡总管也熟悉,故而并不抬什么架子,只随口闲谈一般。
胡总管微笑着摇头叹道:“还是不要耽误人家好孩子了,平白使人落了骂名。奴才等老了,便寻一处安静庙宇,归去了,若能埋葬佛陀之畔,也算是这些年积攒下的福气了。”
太后微怔一瞬,然后感慨道:“倒是合你的性子。行了,去吧。这些事儿,还是回给皇后听一遍,不过无需细说,免得皇后又在这上头操劳。”
胡总管道:“嗻。”又微微一顿,欲言又止的模样。
太后掀起眼皮子撩他一眼,“你几时也这副模样了?有话直说便是,我还能怪罪你不成?”
“是,那奴才就直说了。”胡总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老祖宗与您本意是将宫务接过来,叫皇后主子好生安胎。不过……皇后主子夙性细腻,虽有安养之心,在宫务上却多有不放心之处。每每细问,只怕伤身。”
太后道:“也是,她也时常叫人来告诉我宫中于哪一处更需精进或用心,只是她这性子是素来造就的,操心这么多年,叫她真安闲下来也难。……罢了,回头我叫老祖宗劝劝她吧。你还有什么事吗?叫她们沏茶与你吃。”
胡总管忙道不敢,宫女赐茶,对太监们来说是很大的脸面了。太后留他吃了一碗新年进上的铁观音秋茶,他满口地称赞,又得了一小瓶茶叶,再四谢恩方去了。
阿朵送他出去,回来笑对太后道:“可见你是真不喜欢这茶叶,拢共两罐子,一罐子与了慧妃主儿,又与了纳喇福晋一瓶,如今余下这瓶,还给了胡总管了。倒是半分没留下。”
“那茶苦兮兮的,喝起来什么意思?倒不如某人夏日送来的黄梅卤子,点出的黄梅汤好喝。”太后意有所指,娜仁这几天在人家宫里吃吃喝喝地,都说吃人嘴短,此时不得不忍痛割爱,“我那里倒还有些,回头再让人送一罐子来。”
太后笑得得意,“可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你若是不送来,我要闹到老祖宗那里的。”
娜仁表示不想和幼稚鬼说话。
不过皇后挂心放不下宫务这是早在太皇太后预料之中的,她听了太后所言,也只道:“随她吧,左右不操从前那么多的心也就罢了。若是当真分毫不让她管了,她只怕就要怀疑咱们的居心了。如今这样也就罢了。瞧你这些时日,倒是比从前苗条了。”
太后本来还等着太皇太后怀柔温情关怀一番,没想到迎头就是这等暴击,浑浑噩噩地出了慈宁宫门的时候,还不敢置信,抓着娜仁的袖子问:“我这是失宠了?”
“不,您几时得宠过?”娜仁用温柔的目光关爱着她,然后轻叹一声,道:“今晚吃些什么了?老祖宗说我又消瘦了,该好好补补。鳜鱼快要过了季节了,晚上起鳜鱼锅吃吧。”
琼枝忍俊不禁,侧头低笑一声,然后正色忍着笑意应道:“是。”
太后忽然有一种众叛亲离被抛弃的感觉,站在秋风中目送着娜仁远去,北风吹起的枯黄落叶,仿佛也代表着太后此时的心境。
阿朵无奈地一叹,将宫女手臂上搭着的披风取来为太后披上,笑道:“起风了,这天儿愈发地凉,咱们回去吧。”
太后长叹一声,哀哀戚戚地应了。
不过娜仁也没有到真就吃独食的地步,最后带着宫人捧着大捧盒招摇过市去了宁寿宫,请太后吃了顿好的,算是安抚太后受伤的心灵,以便日后继续在宁寿宫胡吃海喝。
一顿饭换很多顿饭,不亏。
皇后养胎在宫里算是头等大事,君不见养老多年的太后都重新出山操持宫务,嫔妃们很有默契地不到皇后面前去作妖,有想要刷好感的,三五结伴,带着礼物去,陪皇后说会话,见好就收,皇后微露出些疲态,就集体告退。
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尺度,唯恐真让皇后疲累了,耽误养胎,那可就是大罪。
这年头,宫里的人也不容易啊。
如今还能在皇后面前谈笑风生如常的也没几个,连她族妹这一二年对待她都小心翼翼起来,也唯有佛拉娜与董氏,同她亲近一如往常。
娜仁这些年与皇后的关系……怎么说呢,也就是平平淡淡,有几分默契,却不算知己。
皇后难产的结局对她而言是个死结,就像前头的孩子们一般,她只能多劝皇后安胎养身,但这些太医自然比她更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