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嬷嬷说着,微微一顿,一面思忖着,一面道:“纳喇小主心思缜密,延禧宫被围得水泄不通铁桶一般,等闲人无法伸手进去。纳喇氏应该也把宫中的人脉交给纳喇小主一部分,不然仅凭纳喇小主一人,绝对无法做到这个地步。”
“得了个龙胎,跟得了金疙瘩似的,护得那样仔细。那日您生产,她也托病没来。”秋嬷嬷讽笑道:“如今龙胎还不是养得不好?”
“嬷嬷!”皇后面色微沉,道:“背后道人口舌,叫人知道了不好。得了龙胎,珍惜是应当的。她缜密些倒是好,省了本宫的事儿。我这边怀着孩子、坐着月子,没有心思分出去照顾她这一胎,万一真有哪个胆大包天向龙胎伸手,本宫为后宫之首,岂不也有责任?她还算为我省了事情。”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这话很快叫太皇太后知道。彼时娜仁正在太皇太后身畔调香,太皇太后挥退了宫人,对娜仁随口道:“皇后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才不至于做那明晃晃的损人利己之事。”娜仁微笑着接了一句。
“说到底,这后宫啊,是永远不会真正平息的。阿弥陀佛,我也到了安心颐养天年的时候,随她们吧,皇后是个心理有准的,有她压着,翻不出天去。”太皇太后眉宇间似有几分感慨,长叹一声,道。
宫里添丁,还是皇后嫡子,生来康健,是头等的大喜事。
一整个年,宫中都过得热热闹闹的,进了二月里,又是纳喇氏产期将近,太医也道还算稳妥,又断定是个小阿哥。
康熙沉浸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将要连续添丁的喜悦中,却不知乐极生悲,自顾周而复始。
二月,宫中再度添丁,纳喇氏平安产下一子,先天弱,需得用心照料。
康熙循当日佛拉娜的例,允纳喇氏养被取名承庆的小阿哥在身边,纳喇氏婉言相拒,直道不愿因以及之身坏了规矩,康熙对此不置可否,小阿哥被养在阿哥所里,也是一群人精心照顾,其实也不必在额娘身边差多少。
三月,三阿哥满月。
将将过了一个月不到,钟粹宫大阿哥承瑞感染风寒,卧床不起。
一开始没几个人觉得承瑞这一次的病会如此凶险,只当是寻常风寒,佛拉娜日夜照顾,也没觉得会有多严重。
然而这病就是拖拖拉拉的许久没好,卧床半月,高热不退。康熙焦急万分之下从民间召来一位名医圣手,两剂方子退了热,风寒勉强好了,哮症却犯得很厉害。
娜仁去看的那几回,只看他小小孩子咳喘起来满脸通红是汗,呛咳着用力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呼吸急促,喘起来声音好像旧风箱,呼哧呼哧的。
使人心惊肉跳。
她从承瑞的卧房里出来,见到佛拉娜倚着廊下的柱子发呆,短短一二个月里,她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妆发懈怠,神情憔悴。
见娜仁面色沉重地出来,她眼圈不知不觉地就红了,强忍着泪意看向娜仁,“你……瞧了承瑞了?”
“是,太医怎么说?”娜仁走过去,拍拍她的肩,问。
佛拉娜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哽咽着连话都说不成了,只将头砸在娜仁的肩上,眼泪如蜿蜒不绝的水流一般,尽数落在了娜仁肩膀的衣服上,她紧紧咬着唇,咬得唇上血肉模糊,才没让哭声传出来。
迟疑半刻,娜仁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低声道:“哭吧,哭吧。”
“……我的孩子,他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佛拉娜强止住眼泪,用绢子狠狠拭擦两下,声音犹带哭腔悲意,“他来这世上走一遭,让我苦苦为他操心难过,一日子女孝道都未曾尽过。老天爷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
娜仁看她哭成这样,也觉得鼻头发酸,扭过头去,道:“你哭吧,哭出来好受些。那孩子离不得你,等会我就走了,改日再来。”
“不必来了。”佛拉娜强扯扯嘴角,似乎想要笑一笑,却笑得像是苦瓜一样苦,“你身子本也不好,都说这病到垂死的人——”
她舍去往日温柔端方的模样,似乎想要洒脱一回,却怎么也做不到,最匆匆止住话音,倚着柱子痛哭出声。
看她这样子,娜仁心里很不好受,闭上眼不忍看她,张张口,又不知怎么劝。
原是早知,一切皆为徒劳。
这样大的事,自然是不敢瞒太皇太后的。
许是心中早有准备,与承瑞又不大亲近,太皇太后听到的时候只是下意识地挡住了趴在炕上把玩着花布缝出的大象的皎皎的耳朵,然后神情复杂地轻叹一声,便未多言。
娜仁就知道了其中的意味,沉吟一会,道:“皇上会很伤心。”
“伤心也有限,你看着一二年,皇帝疼皎皎,如今疼承祜、承庆,却不敢疼一疼承瑞。”太皇太后道:“只是苦了马佳氏,小小年纪,丧子之痛,怎么经受得住呢?”
娜仁低声喃喃道:“会撑过去的。”